“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

三十三岁之前的柳宗元(773—819)眼前全是灿烂的阳光,生活很滋润,仕途很通达。他只有两个妹妹,是家中独子,祖上世代为官,父亲柳镇曾任侍御史,母亲卢氏的娘家也是范阳大姓。柳宗元出生于京城长安,幼年在长安度过,九岁时为避藩镇割据的战火随父到了夏口,十二岁随父到江西,不久回到了长安。二十一岁进士及第,名声大振,父亲去世、服丧三年后被安排到秘书省任校书郎。二十六岁通过了博学宏词科考试,授任为集贤殿书院正字(从九品上)、蓝田尉(正六品)、监察御史里行、礼部员外郎。

805年,柳宗元突然失去了一切,只因为他积极参与唐顺宗时期王伾、王叔文领导的为期一百八十多天“永贞革新”,通过“永贞内禅”即位的唐宪宗立即把他贬为邵州刺史,赴任途中,又加贬为永州司马。

从意气风发的朝廷高官到前途渺茫甚至生死难料的罪臣,从北方贬到千里之外的南方,从繁华的大都市突然抛到偏僻落后的乡野,柳宗元该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够承受这一切人生中不能承受之重啊!

到职之后的柳宗元无处安身,暂居在龙兴寺,他挺住了;半年之后,柳宗元的母亲因病去世,他又一次挺住了。

他欣赏《早梅》:“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蜡梅在高高的树上早早地绽放,花朵映着碧蓝的南国天空。夜晚北风吹来缕缕清香,清晨严霜滋润花朵洁白的华容。想将花儿赠给万里外的亲友,但路途遥远,重重山水阻隔。寒风中花朵就要凋落,又能用什么来抚慰远客。

他选择《溪居》:“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我久为做官所羁累,幸好被贬谪到这南方少数民族地区中来,解除了我的无穷烦恼。闲居无事,便与农田菜圃为邻,有时就仿佛是个山林隐逸之士。清晨,踏着露水去耕地除草,傍晚乘着小舟沿着溪石哗哗前进。独往独来,碰不到别人,仰望楚天,放声歌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

他谪居风景秀丽的冉溪佳境,苟得自由,独往独来,偷安自幸。

他在《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中写道:“宿云散洲渚,晓日明村坞。高树临清池,风惊夜来雨。予心适无事,偶此成宾主。”

愚池雨后的晨景,宛如一幅池旁山村高树、雨后云散日出的图画,画面开阔,色彩明朗和谐,充满着生机和活力。

他在《秋晓行南谷经荒村》中描绘出一幅秋晓南谷行吟图:“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黄叶覆溪桥,荒村唯古木。寒花疏寂历,幽泉微断续。机心久已忘,何事惊麋鹿。”

他想:我已很久不在意宦海沉浮,仕途得失,超然物外,无机巧之心了,何以野鹿见了我还要惊恐呢?

他《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

半夜了,四野万籁无声。柳宗元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百无聊赖中,连露水滴落的细微声音也听到了。于是他干脆起床,来到西园,只见一轮寒月从东岭升起,月色清凉,照射疏竹,仿佛听到一泓流水穿过竹根,发出泠泠的声响。露重月光寒,夜已深,潇潇疏竹,泠泠水声,点染出一种幽清的意境,令人有夜凉如水之感。在这极为静谧的中夜,侧耳细听,听得远处传来从石上流出的泉水声,似乎这泉声越远而越响,山上的鸟儿有时打破岑寂,偶尔鸣叫一声。面对这幅空旷寂寞的景象,他斜倚着柱子,观看,谛听,一直到天明。

他流连于冲淡宁静、超越尘世的闲适佳境,《晨诣超师院读禅经》:“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汲来清凉的井水漱口刷牙,心清静了再拂去衣上的尘土。悠闲地捧起佛门贝叶经,信步走出东斋吟咏朗读。佛经真谛世人并无领悟,荒诞之事却为人们追逐。佛儒精义原也可望暗合,但修身养性我何以精熟。道人禅院多么幽雅清静,绿色苔藓连接竹林深处。太阳出来照着晨雾余露,苍翠松树宛若沐后涂脂。清静使我恬淡难以言说,悟出佛理内心畅快满足。

僧人朋友送他新茶,他很高兴地写了《巽上人以竹闲自采新茶见赠,酬之以诗》回赠:“芳丛翳湘竹,零露凝清华。复此雪山客,晨朝掇灵芽。蒸烟俯石濑,咫尺凌丹崖。圆方丽奇色,圭璧无纤瑕。呼儿爨金鼎,余馥延幽遐。涤虑发真照,还源荡昏邪。犹同甘露饭,佛事熏毗耶。咄此蓬瀛侣,无乃贵流霞。”

芳香的茶树丛掩隐在湘妃竹林中,叶上滴滴晨露晶莹剔透,晨雾紧贴着石涧奔湍的山泉蒸腾而上。大师巽上人深明茶道,于清晨来到离崖顶咫尺之遥的山峰,用精美的器皿盛着在云雾中采下的如翠玉般毫无瑕疵的嫩尖新芽。我嘱咐家人用名贵的茶具烹煎这弥足珍贵的精品。茶香四溢,清芳飘远。这纯净的芬芳令我的灵魂得到净化,并以自然本真涤荡去内心的昏邪,犹如佛祖那甘露般的斋饭,熏香了毗耶城和整个天下一样。这茗茶是高僧的挚友,比那仙人的玉液琼浆和天上的流霞更珍贵。

他看到《渔翁》,以淡逸清和的笔墨勾画出一幅情趣盎然的山水晨景,令人迷醉:“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渔翁晚上靠着西山歇宿,早上汲取清澈的湘水,以楚竹为柴做饭。太阳出来云雾散尽,不见人影,摇橹的声音从碧绿的山水中传出。回头望去,渔舟已在天边向下游漂流,山上的白云正在随意飘浮,相互追逐。

他在《江雪》中孤舟独钓,描绘出一幅江乡雪景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所有的山,都已没有飞鸟;所有的路,都已不见人影。江上孤舟,渔翁披蓑戴笠,独自垂钓,不怕冰雪侵袭。

山山是雪,路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没。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背景如此寥廓浩瀚,天地之间如此纯洁寂静,渔翁的性格如此清高孤傲。

被贬十年,他还是坚强地走了过来。他走进了永州的荒野山丘,走进了民间的漏屋小巷,走出了永州的美丽八景,走出了柳学的博大精深,走出了自己的别样精彩,走出了永州的文化辉煌。

柳宗元被贬十年,成就了永州,也成就了仕途之外的另一个柳宗元;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是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和思想家,与韩愈并称为“韩柳”,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

所以说,严酷的社会现实尽可以毁掉一个人的物质享受,但绝不能摧毁他的精神世界,只要他挺过了一时,他就有可能挺过一世,创造出另一片美丽迷人的、无与伦比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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