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风流，一半女人一半酒
一位诗人和一个女子的相逢是一段风流，一位诗人和一壶好酒的邂逅是一段浪漫。人生要在风流中方才体会到虚无，而又只能在虚无中纵情、深情。细数大唐三百年，一面心怀天下登临吊古，一面纸醉金迷酒色不离的诗人，当数晚唐杜牧。
三百年萧瑟风雨浸泡着晚唐衰颓的根基，伤然之感侵袭着所有诗人敏感的心。才俊志远的杜牧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仕宦不遇和沉沦人生的尴尬夹缝中，他不愿就此沉醉，但总要为心中的哀感找寻一个出口，来对抗命运的嘲弄。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赠别二首》
杜牧三十多岁 “流落”扬州时，曾结识一位年轻美丽的歌妓。据考证，唐文宗大和九年 (公元835 年) ，杜牧离开扬州，赴京任监察御史,与这位歌妓惜别，并为其写下此诗。
第一首中，首句 “娉娉袅袅十三余”说的是歌妓娇俏秀美的身姿和十三四岁的少女年华；第二句 “豆蔻梢头二月初”紧接着以花喻人，描述这位少女就如同豆蔻含苞待放，这样的比喻生动贴切，成为流传后世的经典之句。豆蔻年华，因此成为后世对少女的代称。第三、四句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意为虽然扬州美女如云，但是都不及她，以众星拱月的手法，来烘托这位少女的独特和美丽。
短短四句，语言简练，情感真挚，仿佛让读者看到了一个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看到诗人对这位美丽少女的依依不舍及情真意切的赞美。
第二首与第一首相比，重在表离情。杜牧在这首诗中用了极婉转缠绵的笔调，读来令人黯然销魂。
“多情却似总无情”，意为当人的情感到了深处反倒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唯觉尊前笑不成”这句将情人离别时万般无奈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在别离的宴席上，杜牧原想把酒言欢，用欢笑舒解二人间的离愁,可是他最终 “笑不成”。想笑却笑不出来的矛盾冲突，实是情至深处的体现。第三、四句采用了拟人的手法，把蜡烛比喻成人，寄情于物。诗人在此宕开一笔，不再去继续写离别时两人的表现，而是转到桌上的蜡烛:“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诗句中的 “心”喻蜡芯，“惜别”为舍不得离别，“垂泪”则是把蜡烛燃烧时滴落的蜡水比喻成人的眼泪,“天明”写出了离别前时间缓慢流逝的过程，也表示天亮了离别在即，情人间不舍离别的感情又增了一分。蜡烛就像是有情感的人，舍不得离别,代替即将离别的情人一直流泪到天亮。
行笔至此，蜡烛恣意流泪与人因爱到深处反而 “无情”的情感体验构成了两对鲜明的情感表达意象。杜牧在这两处意象的描绘中，不着一个 “悲”字，却能让人深刻体会离别的心酸痛苦，体会 “何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这就是多情的杜牧，一个甘愿为情流泪的男人。然而杜牧的诗不仅仅为这一个歌妓而作。据说，杜牧早年游湖州，遇见一位貌美的青春少女，心向往之，便与少女的母亲约定，让少女等他十年。但宦途难定,杜牧十四年后才以湖州刺史的身份回到这里，然女子早在三年前嫁作他人妇并已生子。杜牧在失落怅然的心境下作了下面这首诗。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杜牧《叹花》
整篇围绕 “叹”字，展开了寻花、怨花到叹花的过程。诗人采用拟人的手法，以花喻人，把花落比作女子已嫁，花落结果比作女子生子,形象生动。
首句写诗人寻花，但是花期已过，为时已晚。“自”字饱含着怨艾,说明杜牧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第二句写 “怨芳”，但却从 “不怨芳”着墨。诗人怅然道：鲜花凋谢全因寻春太迟，不该怪罪鲜花。错过了美好的时机，诗人的内心惆怅失落，但他逞强地说不应哀叹。明明是伤心人，却说出旷达语，说明诗人内心的无奈与失落之深。
岁月无情，人世的改变如被狂风吹落的枝头鲜花，无法再回原处。鲜花凋谢后，绿叶成荫，枝头上已是果实累累，暗指女子已经嫁作人妇、生儿育女。“落尽”道出了人事变迁、沧海桑田的无情。
故事只能是故事，当故事走远之后，心里的烙下的痕迹却天长地久。
许多官场上失意的文人，都喜欢去女子身上寻找慰藉。且不说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白衣卿相柳永，连雄姿英发的辛弃疾在功业不就时也 “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世再无知己，苍凉至极，所以他们只有将目光投向绿意葱茏的远方。
与其说女人或酒是诗人们沉醉的温柔乡，倒不如说它们是古往今来落拓文人的一个歇脚的驿站。没有到过的人对此充满了幻想，而离开的人又在梦与醒的挣扎中脚步踉跄。
驳杂的诗句记下了一个难以解读的杜牧，比如他在风流之余的沉沦究竟是为什么，是风流个性的张扬，是夹缝中的自我拯救，还是温软人生的流连? 大概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读懂。
杜牧本身就是一首诗，如同依然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沉默的扬州,沧桑而绰约。
唐代诗人的风流，一半给了酒，一半给了女人。要么醉泡在酒坛中酣梦不醒，要么沉睡于温软耳语中死也风流。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