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溅落,沧海已桑田
时间的细手无孔不入地伸入每一个空隙,变幻着世事。离别时,挥手道声珍重,不相见此生便是陌生人。不是彼此太无情,而是相遇太早,敌不过流水,赛不过时间。韦应物深知时光的匆匆,世间所有因时光而生成的故事,最后都化作诗篇,缠绵入梦。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不归去? 淮上有秋山。
——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韦应物曾在梁州流连过一段时间,他在淮上见到了在梁州交往过的一位老朋友,有感而发,遂成此作。
前两句交代了 “江汉曾为客”,而且 “相逢每醉还”。回忆往年自己曾经客居江汉,那时朋友们经常相聚,高兴了就痛饮一番,然后相互搀扶而归。在诗人看来,那种友情值得回味。通过前两句的描写,诗人沉浸在回忆往时友情生活的欢乐中,紧扣 “喜会故人”的题旨。
但是,诗人遇到故人是在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一回首,离别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十年,时光如流水一样一去不返。诗人慨叹人生如浮云,所以对这次的老友相逢是乍喜还叹。
第五句 “欢笑情如旧”回扣 “喜会”主题,叹息虽然时光易逝,但重逢毕竟是好事,收拾好心情,回顾在一起交往时推杯换盏、不醉不归的桩桩往事,今天又该一醉而归了。可诗人没去接叙那欢笑之情,只因“萧疏鬓已斑”。可见相逢欢笑是表层的,互见对方的鬓发已白,笑也是苦笑,喜也是强喜,相逢的酒再也难如十年前那般痛饮,人生如白驹过隙,十年过后人已衰老,苦笑着对视那垂垂老相,自然高兴不起来。
末尾两句 “何因不归去? 淮上有秋山”是回答友人的问话。为什么不回梁州? 因为淮上这个地方山景美妙,故此留恋不归。
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记忆中的那个人还是明眸皓齿、柳眉朱唇,奈何时光太匆忙,还未来得及促膝长谈,就已时过境迁。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惊梦》那一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眉眼还是那双眉眼,只是眼神不再流转。略发浑浊的瞳眸,是岁月的杰作;雕刻于面容之上的,是时光的纹理。一日又复一日,更况岁岁年年,去日苦多,杜甫也一样叹道:“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是怎样的世事茫茫,让诗人和世事都这般,断了水,又隔了山。诗人的血与泪、爱与恨都在这似水流年间悄然动容,无论怎样挽留都不再回头上演。那年的天光随大唐的浩荡钟声传向远方,只留下徐徐尾音,诗人们的惆怅却源远流长。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表兄弟二人于动荡纷乱中断绝音信,分别十年,如今突然相逢,二人已非孩童,都已长大成人。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十年未见,二人的音容笑貌变化很大,在互道姓名之后,才发现不期遇见了至亲,二人一边惊喜地寒暄着,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对方旧时的容貌。“惊”字表达了二人 “初见”时既惊讶又欢喜的心情。
十年离乱,音信全无,一朝相见,二人有说不完的话,从小时的情形一直聊到分别后各自经历的一切。“别来沧海事”紧承 “忆旧容”,并以 “沧海事”将人世沧桑描绘殆尽。十年间,唐朝由盛世太平转入动荡战乱,而动乱中个人的生死离别更是沧海桑田,物非人亦非,这其间种种,二人说不完、道不尽。“语罢暮天钟”,直到钟声四起,二人的思绪才被悠长的钟声惊断,他们停下交谈环视四周,只见暮色笼罩、黄昏已近了。
话别不禁想起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诗人不直接写再次分别后相见困难,而是以 “秋山又几重”代指二人又将远隔,相见甚难。“又”字,既点出了二人相距遥远,山水重重阻隔,又表达了诗人与表弟难于分舍的惆怅情怀。
乱世的相逢更增加了历史的沉重,“十年”对应下文中的 “沧海事”,弹指间世事已千般改变。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诗人强烈的画面构图感,“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好似看见一双兄弟从对面相逢不相识到好似曾相识到最后恍然相见的记录过程,由 “惊”到 “忆”这一缓慢的过程相信会有万般镜头一起涌入眼帘。而这组镜头的导演正是一向无情的时光,正所谓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也正是无情的岁月,将 “沧桑事”填满了人生的一个又一个十年。
韶光溅落,时间倒退至相逢那年的光影交错;流年匆匆,岁月在沉默中隐去曾经的体态。转眼间,世事已沧海桑田。多少诗人在岁月的缠绕中白了头,相逢相知一笑而过,都只因流年如阳光下树叶的倒影,斑驳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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