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于女人不过流云

唐朝是盛产才女的时代,她们有着美丽的名字,也曾灿烂得动人心弦,但是不知何时,又凋零得一去无影踪。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才华于女人不过流云。薛涛就是这一说法的实践者。

关于薛涛的记忆,除了诗歌,还是诗歌。她一生的命运都与诗歌有着逃不开的联系。薛涛自幼聪慧,八九岁就能吟诗,她因诗而成名,因诗而得到爱情,又因诗而死,一生都在诗情中书写着人生的画意。

在薛涛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在朝为官的父亲薛郧,因得罪了权贵而被贬谪四川。之后,又被仇家设计置于死地。随着薛郧一同逝去的,还有薛涛短暂的幸福时光。父亲离世,年幼的薛涛只得跟随多病的母亲艰辛度日,可孤儿寡母,这苍凉的世间,哪容她们安身?

为了家庭生计,薛涛不得已沦落烟柳巷,归入乐籍。纵使才貌绝佳,诗情极高,她也只能是每日迎来送往,强颜欢笑于众位寻花问柳的娼客之间。一入娼门难抽身,薛涛怎会不懂,一旦泥足深陷,自己的这一生就没了指望。故而,她坚持固守自己的底线,只卖艺,不卖身。

她在等,在盼,有朝一日,一位真正懂得她的男子,能够将她带离这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场子。

镇蜀的节度使韦皋慧眼识珠,将她于众多庸脂俗粉中挑拣了出来。那一日,韦皋宴请宾客,派人召薛涛前来,即席赋诗,为众位大人找个乐子。薛涛不惧,便随即写了一首诗作。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雨雨云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薛涛《谒巫山庙》

才华于女人不过流云-薛涛《谒巫山庙》

虽然早闻薛涛才华出众,但此诗一经传阅,大家还是惊叹不已。眼前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内心有着比男人还要浑厚的力量,在她的诗作中,竟能读出一些看破世事沧桑的味道。

韦皋当下欣喜,更是对薛涛增添了几分喜爱,此后,薛涛便常常出入韦府,参与进了韦皋的生活和工作之中。因为薛涛聪慧,韦皋干脆让她担任校书之职,帮助自己处理日常公务事宜。

如若薛涛收敛锋芒,安心协助韦皋,她的后半生也会稳稳当当。可薛涛偏偏不甘寂寞,对于外地或本地慕名来找她的文人名士,一概不拒,与他们饮酒吟诗,往来不绝,甚至还会接受他们赠送的名贵礼品。

那时,薛涛用胭脂掺水,造出了一种红色的信笺,十分漂亮。薛涛如若遇到心仪或相谈甚欢的客人,便会在这信笺上题诗相赠,这便是后世称赞的 “薛涛笺”。这一切都引起了韦皋的嫉妒。

要知道,男人的妒火有时比女人更甚,看到原本独属于自己的女人,在被自己推向盛名之后,不图感恩反而与其他男人亲密无间,韦皋怒从心中起,终于找了个理由,将薛涛远远发配了。

既然自己无法独享,那便也不能让别人染指。韦皋的一纸贬书,彻底敲醒了薛涛,也让薛涛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都是虚假的浮云,唯一真实的是她歌妓的地位。而这身份也注定了,不管你薛涛有何种才华,都需要依靠男人的怜悯,才能立足于世。人生如梦,梦如浮云。

或许是儿时艰难的记忆让她不愿再过苦日子,也或许是在韦皋的呵护下已经习惯了安逸的生活,总之,面对这个能够掌握自己生死大权的男人,薛涛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俯首认错了。她写下了《十离诗》,派人送与韦皋,以求宽恕。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著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薛涛《犬离主》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薛涛《笔离手》

其余几首也大抵都是这些意思,不过是说自己是犬、笔之类的物件,而韦皋则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主人、握笔的手,只有韦皋才是自己真正的依托,自己已经虔心认错,恳请能够获得原谅。

那是些字字呕心、句句沥血的诗句,恍如她拿着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身上一刀一刀地割,割到痛彻心扉、肝肠寸断方才停笔。

冷静的薛涛收起了心性,再多的才华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了欣赏自己的男人,这才华不过就是废纸一堆。韦皋哪会真舍得让薛涛离去,一看到这《十离诗》,便松了口,接了薛涛回来。

终于,薛涛还是回到了韦皋的身边,这次,不但是身体回来了,心也落在了韦皋这里。这正是韦皋想要的结果,他就是要薛涛归属于他,这一生一世都不离开他。

薛涛就此安分了,不再流连于才子文士的吹捧应酬之间,而是深居简出,过起了修身养性的生活。

在这期间,南越敬献给韦皋一只孔雀,薛涛很是喜欢,便命人在节度使宅内挖了池塘,建了笼子让孔雀栖息在此。到了公元831年的秋天,孔雀突然就死了。是巧合也好,注定也罢,第二年的夏天,薛涛也不幸离世。孔雀的结局似乎在冥冥中昭示了薛涛的命运。纵使再华丽高贵,也逃不开被圈养的命运,即便到死,也无法逃离,无法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那时,一个叫王建的诗人就此事写下一首《伤韦令孔雀词》。

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

池边凤凰作伴侣,羌声鹦鹉无言语。

雕笼玉架嫌不栖,夜夜思归向南舞。

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

热眠雨水饥拾虫,翠尾盘泥金彩落。

多时人养不解飞,海山风黑何处归。

——王建《伤韦令孔雀词》

孔雀是高贵的,但高贵并非养尊处优,即使住雕龙玉架,即便有凤凰为伴,它仍 “夜夜思归向南舞”;孔雀也是聪明的,它深知 “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孔雀的结局却是凄美的,“翠尾盘泥金彩落”,“海山风黑何处归”。薛涛好似这只高贵、聪明、凄美的孔雀,在尘雾缭绕的炎凉俗世中披着霞光开屏起舞,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与薛涛相伴一生的韦皋恐怕都难以明白薛涛真正的心意,他不懂这个心洁如冰雪的女子为何从来都不奢望官职头衔,也从不要求锦衣玉食,更没办法知道,薛涛想要的不过是无忧无虑、洒脱自在的生活。她渴望得到属于自己的宁静祥和、自由平等的天地。好在,韦皋虽读不懂她,却自始至终爱她。

薛涛的事迹告诉我们,在那个男性独大的时代,才华于女人不过流云,女子最不需要的是才情。时代给她们的定位是相夫教子,而其他的一切都是鸡肋,这是红颜的无奈与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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