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出自纳兰性行德《浣溪沙》(肠断斑骓去未还):肠断斑骓去未还,绣屏深锁凤箫寒。一春幽梦有无间。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不成风月转摧残。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出处
《浣溪沙》
纳兰性德
肠断斑骓去未还,绣屏深锁凤箫寒。
一春幽梦有无间。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
不成风月转摧残。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故事赏析
“肠断斑骓去未还”,什么是“斑骓”?很简单,杂色的马。但有的版本写作“班骓”,解释起来就深刻得多了:“班骓”即“班马”,“班”在这里的意思是“离别群”,所以“班骓”就是离群的马,比如李白诗里的名句“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班马也因为李白这一名句而有了伤心离别的涵义,于是“肠断斑骓去未还”是说心上人骑着马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让自己非常思念。
但这个解释恐怕失之过深,首先因为“班骓”很难等同于成“班马”,古文里的确有个别“班骓”,但恐怕是“斑骓”的误写;其次这句话是有出处的,即李商隐诗“关河冻合东西路,肠断斑骓送陆郎”。所以,这句词的意思依然是伤别没错,但“斑骓”仅仅是杂色马而已。
“绣屏深锁凤箫寒”,“凤箫”就是排箫,是用一堆长短不齐的竹管排在一起做成的,形状像凤凰的翅膀,所以叫凤箫。其实单从形状看,说它像老鹰的翅膀也没错,但人们更愿意选用美丽的字眼。这句词写的是闺房景象,女主角很寂寞,说“凤箫寒”其实是说自己冷,至于为什么冷,不是因为没太阳,而是因为没男人。词到这里,主题便很明确了:闺怨。
“一春幽梦有无间”,女人想起男人来,最难捱的季节就是春天。想着他,梦着他,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下片的对仗是很漂亮的句子:“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花朵被雨水打湿,色彩浓浓淡淡,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最牵我心的芳草也在雨中浅深难辨。最后归结为一句伤心话:“不成风月转摧残”,难不成老天爷不再有爱心了么!
详细讲讲“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字面上看,上句写花,下句写草,初阶读者只能读到这步,但你若能读出这是远景和近景的对照,就说明你在古典诗词上已经进入中高阶的程度了。肯定有人不解:草坪里开花也好,花园里开花也好,花和草明明都是一起的,为什么花是近景、草是远景呢?答案是:即便花和草真的都是一起的,但这是自然景观,而花是近景、草是远景则是诗歌景观,不是一个范畴。
“草”,尤其是“芳草”,是一个诗歌套语,有它的特定涵义。“离离原上草”的最后是“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再如“离恨恰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草产生的意象是:望眼茫茫一片,正所谓“斜阳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离人的背影会消失在这里,再也看不见了。
知道了这点,再看另一层结构。“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在动作上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一类的:一个是由举头望月而低头思乡,一个是由低头看花而举目望远怀人。
再看什么叫“关心芳草”。这个“关心”不是care的意思,而是一个动宾结构。这从对仗的规则就可以推断出来:上联的这个位置是“逗雨”,很好理解,是个动宾结构,而“关心”和“逗雨”在词性上应当相同。“关心芳草”字面上是说芳草关乎我心,涵义是让我“萋萋满别情”的那个男人让我满心挂牵。
到此,这两句话还没讲完,还有它们的出处要讲。这漂亮的两句话并不是容若的原创,而是化自王次回(名彦泓,字次回)的“时世梳妆浓淡改,儿郎情境浅深知”。纳兰词里的不少名句妙笔都是要么化自王次回的诗,要么直接套用王次回的诗,但纳兰容若如今名满天下,王次回却没几个人知道,讲文学史的书也讲不到他。我们甚至可以说,王次回就是藏在纳兰词背后的无名英雄。
王次回是明朝人,他的诗曾经也流行于明清市井。他也算个情种,感情遭际比容若更惨,悼亡诗也没少写。但和容若不同的是,他只是一个落魄文人,还曾在一次科场失意之后写过这样的诗:“有才轻艳真为累,作计疏狂不近名”,和柳永那著名的“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有得一拼。从身世来看,我们去读容若,感觉像看《流星花园》,而去读王次回,自然少了可供小资们意淫的闪光点。换句话说,如果把容若比作西施,王次回就是豆腐西施。
容若的词,远溯秦观、黄庭坚,而最近身的、最重要的源头则是王次回。当容若义无反顾地声称甘愿以词表达男女之情而和秦观、黄庭坚一起下地狱的时候(见上本书讲解“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其实还有个切近的典故:王次回据说就是在上厕所的时候不慎掉进粪坑而死的,正人君子们认为这就是他整天写些情爱诗歌的报应。
地狱有多恐怖,各人有各人的想像,粪坑的恐怖却是近在眼前的。王次回究竟是不是这么龌龊地死去的,史无可考,但这个传说足以说明社会上的一种流行看法。
不过,二人虽属同道,以诗词水准而论,容若确实要胜过王次回一筹。也许贵公子的眼界到底要比穷酸文人为高,中国老一派的文艺理论总是说艺术来自于人民、劳动人民创造最伟大的艺术,如果二人转也叫艺术的话,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我更接受普希金的话,诗歌是贵族的,要有贵族气。在眼下的例子里,同样的句子,放在王次回的诗里就总显得期期艾艾的,小家子气,而放在容若的词里,哪怕是原封不动地放进来,气象马上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古今恒常的规律:贵族眼里没有柴米油盐。作为一个生计维艰、家庭负担巨大的普通劳动者,面对这些人我实在掩饰不住心中的嫉妒:他们不需要考虑生计,也不用嫉妒别人;他们心境自然开阔,他们眼界清澈爽朗;写诗填词,日臻境界。是啊,如果整天要为柴米油盐操心,只怕容若写不出这种东西来了。
作为比较,我们来看一下王次回这两句所出的原诗《宾于席上徐霞话旧》:
重见徐娘未老时,蕙兰心性玉风姿。
时世梳妆浓淡改,儿郎情境浅深知,栖鸾会上桐花树,俊眼详看一稳枝。
王次回“时世梳妆浓淡改,儿郎情境浅深知”说的是世态人情的不可琢磨,用女子梳妆和少年情事来作比喻,不可谓不新奇精妙。与容若的化用作比较,王次回显然入世太深、心思太老,不像容若挚情挚性、天真无邪。这是气质使然,更是身世使然。写这类作品,用王国维的话说,作者入世越浅越好,典型的例子就是李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这对自身的成长虽然不利,却是这一类艺术作品最好的土壤。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为什么容若也好,王次回也好,那么多文人士大夫都热衷于去写闺怨诗词?为什么他们那么热衷于模拟女子的口吻去想男人?——对这个问题应该可以作一下社会学研究了,但大体推测一下,原因可能是这样的:文人们很希望找到红颜知己,和自己能作平等交流,但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红颜知己实在太难找了。容若的妻子就没法和容若去作诗词唱和,王次回家里也是一样,即便是欢场上的女子,很多精力也都用来学习吹拉弹唱了,再说就算想学文化,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老师来教——老夫子去青楼教授之乎者也,想一想也觉得滑稽。于是,妇唱夫随的美好愿望就只有在想像里达成了。
真正能把诗词写好的女子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少之又少,多数的才女都存在于文人士大夫的想像世界里。意淫到达了一种境界,就成了艺术。
文章标题: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浣溪沙》(肠断斑骓去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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