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出自清代纳兰性德《青衫湿遍·悼亡》,“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作品原文】
青衫湿遍·悼亡
纳兰性德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
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
忆生来、小胆怯空房。
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
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
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
怕幽泉、还为我神伤。
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
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故事赏析故事赏析
词之长调较小令要难许多,毕竟那“语气贯串,不冗不复,徘徊宛转,自然成文”的规则折煞了许多词人,唯有纳兰,无论是自然流畅的结构,还是凄婉动人的情感都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令人拍手称妙。纳兰性德的好友顾贞观曾说过:“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作为“自度曲”的词,容若之所以写得如此流畅感人,是由于他的妻子卢氏因难产去世半月。当时,正值康熙十六年暮春,面对爱妻的离世,纳兰几乎绝望了,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研磨挥笔,饱蘸了一腔浓愁,写出了《青衫湿遍·悼亡》。
半个月前一个黄昏,西天一抹残霞,黑暗如蝙蝠出穴啮着剩余的光,天空喷出黑血颜色,枯干的春季有一股腥。
纳兰府后山的松林像寒风季节涌动的黑云,中间一条石径,再往后荒无人烟。晚蝉乍鸣,千只万只,悲凄如寡妇,忽然收束,仿佛悲剧收场。
她,大腹便便,躺在床上,忍着提前分娩的阵痛,听松涛翻滚,那声音令人战栗,好像有人在询问:
“你愿意走向世间最痛苦的这条路?”
“我愿意!”
“你愿意舍生割肉,生养一个可能遗弃你的人?”
“我愿意,我愿意做一个母亲,哪怕舍去生命。”
种种承诺,皆是火燎之路。承诺时她并非被疼痛折磨糊涂,而是视死如归。一个因承诺成为母亲而身陷血海的女人,好似能看到产房门口贴着的符箓:“你做了第一次选择成为母亲,现在我给你第二次选择,也是最后一次选择:里面有一碗苦药,你饮后,所有你身上的苦厄都会消灭,你重新恢复如初,只是终生不会再孕。”她拼命地摇了摇头,宁死不应。
结婚三年了,她才有了肚子里这个婴儿,或许等待的时间太长,这不,他要急急地早来。
听她传来的一声一声尖叫、哀吼、怒斥、咆哮,那些难以用词语形容的哭喊,如万箭向他射来,他顾不上许多,冲进了房屋,掀开布幔。她正面临一波痛潮,那张熟悉的脸好狰狞,仿佛上面有跑跑跳跳的山丘、田野,怎么一下就荒了起来。他满脸焦虑,她却不忍起来,催他出去。
他慌慌张张跑到佛堂,拉开神案抽屉,数了几炷香,点燃,为了她和孩子向天公、神明、祖先祈求,愿妻儿平安。
子宫还在收缩,痛,如撕肉裂骨。奇怪的是,平常胆小怕痛的她,竟然果敢起来,适应了那痛,全心全意地喊着婴儿的乳名——他被困在一只出口太小的坚韧皮囊里,冲撞不出。
她非常非常累,虚脱,像一条毛毛虫爬在她的身上。可是又觉得焦躁、亢奋的情绪交互出现,强烈地撞击着“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念头。旋即,她被求生的意志激怒了,像一个最高统帅亲自指挥着万千兵卒,向前冲去。平时她一直娇弱,可一旦陷入人生低潮、困境,她心中那股不服输、不肯输的气概便会出现,她曾用这气概守着他们的婚姻,现在,同样她要守着他们的孩子。
剧痛如疯狗般袭来,她吸气,咬牙屏息,两手紧抓着产婆的手,将所有力气孤注一掷向腹部用去,一声婴儿的啼哭,锐细的声音,像一把箭羽,射向她大脑的最后一盏灯。身下血流如注,她只觉得自己忽然变轻了,像秋天树林里飘出的一片枯叶,在风里打转,飘回家乡的冬山河上,穿过老树、水鸭、炊烟,又缓缓地飘向阴阴暗暗的山谷,风吹拂,冷冷的幽谷,什么也听不到。
承接生子之喜容易,接受丧妻之痛却难。他一夜都遇见,青衫怎能承载这宿命的捉弄?
世上两种最苦之事:一者生相离,二者死别离。而其中最让人哽咽难言、不可以为外人道的便是这“死别离”。生而犹有再见时,唯有死别,远隔幽冥黄泉,不得见、不得闻,于万千熙攘之人群中骤然消逝,久之为人淡忘,再无消息。
半月后的今天,他忆起她,常常是带痛的、带憾的、带恨的、带愧疚的、带无奈的,这种复杂的情感一直蔓延了他所有活着的时光。
他与她相伴三年,虽然由于作为御前侍卫的他常常需要随驾远行而忍痛分别,但相思相忆总是苦涩中带着甜蜜,尤其是幻想重逢的那种激动与喜悦,好比那织女牛郎七夕相会,让她一朝原谅了所有等待的艰辛,毕竟拥有这份情的人都在繁华的世上。那时,他就是这样,与她相伴,头一次将自带的入骨悲凉渐渐融化,将心融入了家庭如被衾般温暖的窠巢;而她也感谢上天的眷顾,用真情感化了他,让他们的婚姻变成了爱情的沃土。
但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在他们还沉浸在幸福的生活中时,她病倒了。她的身体素来柔弱,许是难禁思念他之苦,许是难抵气候之寒,总之,她病倒在了明珠府,身体每况愈下,偏偏有孕在身。
还记得半年前,她怀胎三个月,她也不想他担忧,时时念着为他解烦除忧:知道他会因为她的带病怀孕忧心不已,怕他会因为牵挂自己而无心处理朝政,尤其是怕他忧虑过多伤害身子。于是,在一个天色略黑的夜晚,他借读书排遣忧愁之际,她本是躺着,只觉得昏暗的灯光如豆,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她强撑起柔弱的病躯之体,拿起剪刀,对着银灯上已略长的灯芯,轻轻铰去,闪烁的灯苗立即翩翩起舞,他抬头,看见灯光火凤凰,衬得她那张苍白的脸,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娇柔。
那时候,其实,她的面目早已因潜伏的病灶难靖,清瘦异常,他只好吩咐她不可太累。她却委屈了,说:“我就活这一次,在你面前我偏要飞扬跋扈。”他语塞,心下却暗暗苦叫,难享天年的,古来如此。
他珍爱她的生命,大大胜过他自己的。那一次,他伴圣驾出塞,回来,在路上买了一对玉镯回来,那玉镯的肌理有荷质,像她。她笑纳:“这镯子,似生命,有繁华落尽的感觉,幸好,不染淤泥。”她认真地戴上手腕,虚弱地在病榻上闭目。
病魔却与她弄刀耍斧,她谦称这是宿业使然,看着灯下自己细细瘦瘦的影子,怯怯地,触目十分眼熟。看着泪如雨下的他,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轻轻喟叹:“天!给我时间。”
谁料想,剪灯花的身影尚在眼前,已然是黄土埋卿、生死永别的情景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已成奢侈的愿望,若尚能得同剪烛花,夜夜与她聊起巴蜀绵绵不绝的夜雨,那该是何等人生乐事啊!
他的泪水打湿了单薄的衣裳,只因一个深爱的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那黄土垄头埋着的她的身躯怕是早已冰凉,他无法去温暖她,正如别人再也无法劝慰他不要心伤;也不要有人来劝他忘记吧,他又何尝能够忘记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又怎么能够忍心忘记生时的千般温存与万般恩爱。
在寂寞空荡的房间里,他止不住地想起了关于她的一点一滴——
她生性胆怯,从不敢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往往需要有人相陪,方能安心。在他随君出塞的那些日子里,家中侍从在一旁尽心服侍相伴,她心上虽万般寂寥,但眼前到底是不怕的;而今灵柩于黄土中凄凄冷冷,再也没有人能够陪伴着她了,只有坟前梨花影落其上,想来该是叫人多么的心疼与伤痛!
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去寻找她,哪怕幽冥中的魂,想为她“招魂”,为她的魂指引回家的路,哪怕再来看一遍这走过无数次的回廊,也能够让他感受到她尚在身边的感觉。
她过世后,灵柩暂厝于双林禅院,与埋葬宫人的“静乐堂”相距颇近,同样是荒烟蔓草的景象,在夕阳渐落的光辉里凄凉到一样颜色,怎不叫人为之感慨、伤怀。一思及此,他就痛不能当,宁愿用他的热泪和着酒浆把她滴醒,让她复苏,好让她不再忍受独自一人的寂寞和悲凉。
可醒转过来之后呢?她本就怕他因琐事伤神,也许她会怨他放不开儿女情长。本就一薄命书生,又有何福再来消受这世间情爱?他悲戚地想,虽破镜仍有重圆日,但与她曾经许过的诺言,怕是再也没有能够实现的那一天了吧,思及此,不禁教人肝肠寸断。
有没有一种爱情不坠入凡尘,值得众树仰望,云雀为它高歌。
如果没有,这世间真的庸俗得让人难耐;若有,又让人极度悲痛。因为相爱的人必须历劫遭难,才能登上爱的顶峰。
可是,这路太苦,太苦!
所以,他庆幸,与她结成知己,除了对她义无反顾的爱情致以最高的敬意外,有时候,他真的不忍心祈祷这样的爱能再重来。
永恒的爱,只有一次就够了。
如果生命真的有轮回,他想,她这辈子吃的情感苦粮,大概是别人的两辈子的量,来世不妨休息,如她曾经的戏言,死后做一朵花便好。
不,花儿会痴情,一点儿都不好,还是做一棵忘忧草,在海滨或在水上,自在逍遥。
这一生,道阻且长,哪怕是溯游从之、溯洄从之,也不见她亭亭在那岸上。
来生,乘愿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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