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出自纳兰性德《水龙吟·题文姬图》,“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柯亭响绝,四弦才断,恶风吹去。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对黄沙白草,呜呜卷叶,平生恨、从头谱。应是瑶台伴侣。只多了、毡裘夫妇。严寒觱篥,几行乡泪,应声如雨。尺幅重披,玉颜千载,依然无主。怪人间厚福,天公尽付,痴儿騃女。”
《水龙吟·题文姬图》
清代:纳兰性德
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
柯亭响绝,四弦才断,恶风吹去。
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
对黄沙白草,呜呜卷叶,平生恨、
从头谱。
应是瑶台伴侣。
只多了、毡裘夫妇。
严寒觱篥,几行乡泪,应声如雨。
尺幅重披,玉颜千载,依然无主。
怪人间厚福,天公尽付,痴儿騃女。
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故事赏析
这是一篇题画之作。从词的内容来看,大约画面上画的是蔡文姬一人远嫁匈奴的形象。其实这首词有一明一暗两重意思,明是对蔡文姬的题咏,暗是写汉人才子吴兆骞。
吴兆骞是清初诗人,字汉槎,号季子,江苏吴江人。出生于一个官宦之家,少有才名,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有“江左三凤凰”之号。当时的江南,从明朝就开始形成文人结社的传统。这样的党社主要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针对科举的特点而形成的文人集团。吴兆骞加入的是慎交社,与纳兰的第一知交顾贞观还有纳兰的老师徐乾学交情深厚。
吴兆骞才情甚高,据说明末清初的散文三大家之一的汪琬来到吴江,吴兆骞对他说:“江东无我,卿当独步。”由此可见吴兆骞有点恃才傲物,然而,人骄傲狂妄到这样程度,难免会遭人嫉恨。在顺治十四年,吴兆骞的命运发生了逆天变化。
这一年发生了史上著名的“丁酉科场案”,有人弹劾这次科举存在考生舞弊现象。一时,朝野震惊,民愤慨然,顺治下旨将举人全部押送到北京,由顺治亲自复试。有一说,吴兆骞胆小,被押到顺治面前时,手抖,不能握笔,最后“未能终卷”,顺治将他流放到宁古塔;还有一说,吴兆骞连复试机会都没有得到,在此之前就判了刑,定为舞弊,被关在牢狱里。
吴兆骞在刑部大牢里口占了两首七律(现存于其诗集),即《戊戌三月九日自礼部被逮赴刑部口占二律》,为自己喊冤。
其一:
仓黄荷索岀春官,扑目风沙掩泪看。
自许文章堪报主,那知罗网已摧肝。
冤如精卫悲难尽,哀比啼鹃血未干。
若道叩心天变色,应教六月见霜寒。
其二:
庭树萧萧暮景昏,那堪缧绁赴圜门。
衔冤已分关三木,无罪何人叫九阍。
肠断难收广武哭,心酸公诉鹄亭魂。
应知圣泽如天大,白日还能照覆盆。
在刑部审讯时,吴兆骞又做了一首七律《四月四日就讯刑部江南司命题限韵立成》为自己辩白。
自叹无辜系鷞鸠,丹心欲诉泪先流。
才名夙昔高江左,谣诼于今泣楚囚。
阙下鸣鸡应痛哭,市中成虎自堪愁。
圣朝雨露知无限,愿使冤人遂首丘。
当时的法官明白吴兆骞的冤情,就将他的“立成”诗呈皇帝御览。可是当时朝廷的做法是有政治意图的,这个科举案一来是掺杂党争,二来朝廷要在江南立威,所以顺治根本不会在乎哪个人的生死安危,结果吴兆骞被判家产充公,全家流放到宁古塔。
以吴兆骞的才学被流放,明眼人都明白是被冤枉的。这件事在文人集团中影响很大,很多人为他写诗撰文以表同情。吴兆骞的冤案,让很多知识分子感到岌岌可危,说不定哪一天这样的事儿会摊到自己头上。
在众多的为吴兆骞写的诗文中,以吴伟业的《悲歌赠吴季子》和顾贞观的两首《金缕曲》,最广为流传。
《悲歌赠吴季子》
吴伟业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抵。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绝塞千山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八月龙沙雪花起,橐驼垂腰马没耳。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大鱼如山不见尾,张鬐为风沫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莫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金缕曲》
顾贞观
其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其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据记载吴兆骞被流放在宁古塔期间,开馆授徒,传播知识,培养人才,并创作了100篇边塞诗、抗俄爱国诗及以宁古塔名胜古迹为题材的作品及咏叹诗。吴兆骞的《秋茄集》收录了其部分边塞诗作品,《北渚望月》是目前发现最早的描写镜泊湖的诗,《上京》则是我国最早描写渤海国上京龙朱府遗址的一首诗。吴兆骞在宁古塔期间对中朝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促进了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
他的好友顾贞观在他被流放后,一直想方设法营救,但都无济于事,于是顾贞观向自己的好友纳兰求助。纳兰读了顾贞观这两首《金缕曲》后,深受感动,他说,这事我一定全力以赴,但得给我十年的期限。顾贞观说,吴兆骞恐怕没有生还的机会。顾贞观一再请求他,纳兰最后承诺得至少五年。
这事为什么这样难呢?中南大学的杨雨教授在《百家讲坛》中是这样解释的:
一是此事是顺治时的案子,作为儿子康熙不能随便否定父亲;
二是这案件后来成了打压汉族文人的案子,满汉关系复杂,要营救,其难度可想而知;
三是这件事是不同派系政治斗争的结果,纳兰明珠也是政敌要打击的对象。因此纳兰不敢轻易答应。
但是,事情尽管这样难,纳兰还是将他们的友情发挥到了极致。他回词给顾贞观说:“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纳兰能说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话,足见他是个肝胆相照的人。
纳兰向父亲求救,但明珠明白这事干不得,康熙怎么可能翻案呢?但看在儿子从来不求的份上,明珠还是勉为其难地说,试试看。他要面见顾贞观,他要试试他。
明珠知道顾贞观是个羁傲的汉族文人,且从来不喝酒,就故意问顾贞观,您从来不喝酒,愿意为朋友干了这杯酒吗?顾贞观干了;明珠又笑着说,能不能学满人请安?顾贞观接受了。最后明珠郑重地说,没想到情义重到这种地步,等着听我的消息吧。
终于等来一个机会,康熙派人去长白山祭祀,长白山是清王朝的发祥地。明珠让吴兆骞写了篇《长白山赋》,呈送给了康熙。虽然康熙很是欣赏,但听明珠说了吴兆骞的事后,还是没能为他翻案,理由就是先帝的案子不能轻易翻案。
又过了五年之后,也就是康熙二十年,因为朝中发生大事,吴三桂等叛乱刚刚平息,这提醒了康熙,对汉族文人,不能再像顺治朝时一味打压,得争取他们的支持。这时纳兰他们再次面求皇帝,在他的努力下,这次康熙赦免了吴兆骞。康熙二十年,吴兆骞终于平安地回到了北京。
据说吴兆骞回来后,不知道这个中的辛劳,他还误解了顾贞观。纳兰知道了,就让父亲召来吴兆骞,只见厅堂中,左边写着“顾贞观为吴兆骞饮酒处”,右边写着“顾贞观为吴兆骞屈膝处”。吴兆骞见后立即醒悟,并真诚地向顾贞观道歉,从此三人成了深交。这个故事对汉族的文人来说,纳兰的重情重义温暖了他们的心。
知道了吴兆骞的背景之后,那他和绝世才女蔡文姬又有何瓜葛呢?蔡文姬是汉末大文豪蔡邕的女儿,是史上屈指可数的大才女。蔡文姬初嫁河东卫仲道,结果卫仲道早逝,她因受不了卫家白眼,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回到娘家。后来天下大乱,蔡文姬被胡人所掳,被迫嫁了匈奴人,生有二子。曹操与蔡邕有管鲍之交,就用重金赎文姬归汉,把她嫁给了青年才俊董祀。纳兰的这首《水龙吟》,吟咏的主题就是蔡文姬的身世。
“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李延年《佳人歌》中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样的句子,后来人们就用“倾城”代指美女,这里指蔡文姬;句中“名士”指的是吴兆骞。这句词的意思是说,名士和美女有共同之处,都是多情善感的。一方面他们的命运相似,容易互相理解,惺惺相惜。古语有云:“自古红颜多薄命”“古来才命两相妨”,说的就是他们命运多舛,坎坷艰辛。
“柯亭响绝,四弦才断,恶风吹去。”“柯亭”在今绍兴西南,盛产良竹。相传蔡邕曾用此地之竹制笛,奇声响绝。柯亭响绝,表示蔡邕已死。“四弦才”指文姬精于音律。《后汉书》李贤注引刘昭《幼童传》中说:
“邕夜鼓琴,弦绝。琰曰:第二弦。邕曰:偶得之耳。故断一弦问之,琰曰:第四弦。并不差谬。”
四弦才断,表示丈夫死后蔡文姬无心弹琴。“恶风吹去”指蔡文姬被匈奴掳去。这几句词比喻世间的奇男女容易被外界突发的灾难摧折,一语双关吴兆骞和蔡文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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