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出自纳兰性德《清平乐》，“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别来几度如珪，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
《清平乐》
清代：纳兰性德
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
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
别来几度如珪，飘零落叶成堆。
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
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故事赏析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程的话，那么在旅途过程中，我们会投奔到许多驿站。在驿站中，我们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和我们一样行色匆匆，只是在驿站中小坐憩息，休息完毕又将奔赴未知的下一个人生渡口。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在相遇中，我们会遇到同行的人；也许会和某些人擦肩而过。可我们永远也猜不透，在我们的生命中，到底谁是你的过客，谁是你的归人。所以，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用十二分的虔诚，对待每一次邂逅。
纳兰没有想到，在卢氏逝去的八年后，他会在江南邂逅理想中的女子。自初恋情人入宫、卢氏早逝，纳兰以为他今生的情感世界里再无芳草鲜美，而沈宛的出现，让纳兰萎落的心里，重现了落英缤纷。
短暂的相遇，他们就已走进彼此的生命里。其实，在相遇之前，他们的灵魂就早已交融。沈宛熟读纳兰的《饮水词》，每每为之谱曲和唱，与之神交久矣；而纳兰也早就从好友顾贞观处，熟知沈宛芳名。因此，江南一见，仿佛前世相识，今生相遇。纳兰甚至觉得，这些年已蹉跎了岁月；而沈宛也以为，花样年华都付之了流水。
甜蜜过后便是忧伤，纳兰给不了沈宛承诺。尽管那个年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是满汉不能通婚就像一道鸿沟横在他们面前；再者就是沈宛卑微的身份，纳兰明珠能容许她加入纳兰族谱吗？这些矛盾吞噬着纳兰的心，不是纳兰懦弱，而是纳兰再叛逆也无法和国策家规抗衡。他只能让沈宛在江南等着他，他留给沈宛的是一张模糊的笑脸，还有几阕清丽的诗词。
对于沈宛来说，这是一场无望的等待。她的容若出生高贵，高高的相府能否为她一介民女敞开一扇门扉？她知道，希望很渺茫，可她还是愿意用一生的光阴去等待，哪怕是用经年的相思换取多情公子的一次垂怜。
康熙巡行结束后，纳兰随驾回京。在回京路上，他想忘却江南之行，可是纳兰却怎么也无法赶走萦绕在心头的那个人的影子。“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塞鸿就是鸿雁，传说唐朝薛平贵投军远征，王宝钏在寒窑苦守他十八年，矢志不渝。一日王宝钏在郊外采挖野菜，忽然听见空中鸿雁连声叫唤。宝钏遂请求鸿雁代为传递书信，给远征的丈夫，然而一时难寻笔墨，情急之下便撕下布裙，咬破指尖写下血泪书信，倾诉爱之忠贞与盼望团圆的心情。从此，鸿雁便就成了信使的美称。
关于锦字，也有一典故。据《晋书·窦滔妻苏氏传》所记，前秦秦州刺史窦滔被徙流沙，其妻苏蕙织锦《璇玑图》，用她的旷世才情写下这首回文诗赠予窦滔，全图共840字，可宛转循环读之，其词甚是哀婉动人。后世也因此称锦字为妻寄夫之书信，这里被纳兰用来代指书信。纳兰写好了给沈宛的书信，却不知该如何投递。因为，他给不了沈宛完满的结局，他无法将她堂堂正正娶进门，给不了她名正言顺的名份。
他想起他们那天临别前的情景，“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灯光下，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默默地为他打点行装。明明知道，第二天他就要远走，还抱着能留下的一线希望，小心翼翼地问：明天真的就要走了吗？她多么希望能从纳兰嘴里得到不走的消息，哪怕就是推迟一天，再多一天团聚的日子也是好啊。
这样的一幅温馨而感伤的画面，纳兰如何能将它从心中抹去？“明朝行未。”就这一句话，足以打动多情公子的心。他何尝愿意走？只是他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对于纳兰来说只是云烟，他早就想放浪江湖，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现实的利刃太锋利，他就是遍体鳞伤，也无法挣脱命运的籓篱。
“别来几度如珪，飘零落叶成堆。”珪，同圭。本为长条形玉器，据《说文》载：“圭，瑞玉也，上圈下方。”南朝江淹有《别赋》“秋月如珪”句，被李善注为“圆如日月”。容若此处是借喻月圆而缺。他离开江南回到京城，已历经几度月圆月缺了。在江南时是桃红柳绿的春天，而现在又到了花木萧瑟、落叶成堆的秋意正浓时。
红颜易老，他知道沈宛在等待。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能有多少青葱年华经得起漫长的等待？可是沈宛却愿意用一生的光阴，等待纳兰有一天会再次打马而过，哪怕是短暂的停留。
纳兰没有给沈宛一句诺言，他知道诺言太轻太飘渺，唯有用行动来表达，无言也是爱。然而他思虑万千，却一筹莫展。“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在一个又一个的深夜，他独自拥衾或醒或睡，心事西风夜吹乱。清寒深处，他晓寒残梦，一再凄凉难当，只叹这一襟凄凉，又都是因了谁？
贾宝玉说：世上的男子都是泥做的，女儿都是水做的。可是在男子中，纳兰却是个例外，他是塞上雪花，晶莹剔透，不染一丝尘埃。在宋朝，有一个与他同为相门多情公子的晏几道，也是古之伤心词人，他在一阕词中写道：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宋·晏几道《思远人》
枫叶红，菊花黄，秋意晚。心念行客，归鸿无信，无处寄书，泪弹不尽。这样的一纸红笺，如何承载得了离人心中的深情与离愁。同为千古伤心词人，容若词中的伤心，似乎比晏几道更多了几分凄婉哀绝。
渌水亭是纳兰在京城唯一可以搁浅灵魂的地方。他经常邀请三五知己来此小酌闲聊。纳兰一生对爱情执着，对友情笃信，在此他恭请好友顾贞观帮忙，请他为自己和沈宛想个万全之策，从中撮合。
顾贞观不负纳兰嘱托，将沈宛从江南接到京城与纳兰团聚。沈宛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还有满汉不能通婚的规矩，自己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纳兰府。但此生只要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她已无需那些外在的浮华。她愿意为纳兰丢弃梦里江南，愿意为他付出整个身心，她只希望，此生能与纳兰做一对平凡夫妻，哪怕是清贫也不足惜。
人生就是这样，原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到头来只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你以为他是归人，到头来才发现，他只是从你身边打马而过，留给你的只有策马扬鞭远去的背影和卷起的烟尘。
凄凉毕竟因谁？纳兰留给沈宛的又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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