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出处赏析-韦庄《秦妇吟》大唐最后崩溃的尘烟

首页 > 古诗名句 > 时间:2022-08-17 09:09 来源:李白古诗网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出自韦庄《秦妇吟》:……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作品原文

秦妇吟

韦庄

……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韦庄《秦妇吟》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出处赏析-韦庄《秦妇吟》大唐最后崩溃的尘烟

秦妇吟赏析

本篇比较特殊,没有先把诗文展现出来。因为本篇要讨论的这首诗太长了,题为《秦妇吟》。

《秦妇吟》这首诗,清朝人集录的《全唐诗》里面本来没有,而是由王重民先生在敦煌古文献中“扒”出来的,整理为《补全唐诗》。本来,连笔者都觉得《秦妇吟》太长了(全诗238句,1666字),想另选一首来说说。不过在《全唐诗》中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到一首能和《秦妇吟》媲美的诗,也就只好如此了。而且,若非《秦妇吟》这样一曲鸿篇巨制,实在不足以让我们真切感受到大唐这座壮丽无比的大厦最终崩溃时的声音和弥漫起来的尘埃。

《秦妇吟》这首诗的作者是诗人韦庄。黄巢贼军攻破长安时,韦庄正在长安应举,这时候唐僖宗带了亲信太监田令孜和神策军五百人从长安城西边的金光门跑了,随行的只有四个王子和嫔妃数人,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这时候,长安的乱兵和一些不安分的老百姓就先跑到官家的府库里抢东西。这种情况下,科举考试当然没有办法举行了。而且“满城尽带黄金甲”后,不久就开始了大屠杀,长安城死人无数。韦庄幸免于难,后来用亲身经历写下了《秦妇吟》这首诗。

要知道,在当时写下这首诗,要有不凡的勇气。当时长安城内曾出现过嘲骂黄巢军兵的诗句,贼将尚让下令将有嫌疑者尽数拿下,挖掉眼珠,倒吊起来,让其活活痛死。并大搜城内会作诗的人,全部砍头,有人仅仅粗识文字,并不会作诗,也被充为贱役。所以在当时贼兵并未全部剪灭,依然恐怖万分的情况下,韦庄写下这样一首诗,是需要相当胆略的。

韦庄写这首诗,一不是为了应试考功名,二不是为了讨好某位达官贵人,这首长诗,完全是为了记录长安城中的那场大浩劫而发。此诗一出,韦庄名气大振,因此被称为“秦妇吟秀才”。大家众口相传,许多人家都将诗句刺在屏风、绣在幛子上。确实,这些诗句反映的正是大家心中的血泪。不过,韦庄的这首诗一是写了如“天街踏尽公卿骨”之类让那些贵族们觉得斯文扫地的句子,更为敏感的是,还写了官军趁乱骚扰百姓的情状,而韦庄后来的“老板”——前蜀(五代十国之一)皇帝王建,又正是当年入长安的官军将领。所以后来韦庄讳言此诗,又想法使它消失,在《家诫》内特别嘱咐家人“不许垂《秦妇吟》幛子”,后来编诗集时也未收入。因此,《全唐诗》中就非常遗憾地没有保存下这首诗。幸好后来由王重民先生从敦煌石窟里整理了出来,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例如20世纪某些时代的问题),《秦妇吟》在诗选中还是极少出现。所以,此处全录出来,给大家看看。由于此诗太长,故分段解析。

中和癸卯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

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

路旁忽见如花人,独向绿杨阴下歇。

凤侧鸾欹鬓脚斜,红攒黛敛眉心折。

借问女郎何处来?含颦欲语声先咽。

回头敛袂谢行人;丧乱漂沦何堪说!

三年陷贼留秦地,依稀记得秦中事。

君能为妾解金鞍,妾亦与君停玉趾。

中和癸卯,是唐僖宗中和三年(883),此时黄巢被沙陀猛人李克用杀得大败——“伏尸三十里”,不得不烧毁长安的宫殿后逃走。诗中的女主人公“秦妇”,才可以趁乱逃出黄巢贼军的魔爪。此时,离中和元年(881)的长安城内大屠杀已过了三年,正所谓“痛定之后才能思痛”,在洛阳城外的大道上,虽然正是阳春三月,满目春光,但在离乱之世的人眼中,恐怕也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诗人遇到了这位饱受磨难的“秦妇”,听她说起这三年来那些惨痛的往事……

前年庚子腊月五,正闭金笼教鹦鹉。

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

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

须臾主父乘奔至,下马入门痴似醉。

适逢紫盖去蒙尘,已见白旗来匝地。

“秦妇”的叙述是从一个安怡的环境中开始的。这年的日,腊月初五,当时她正在慵懒地梳妆,闲来逗逗鹦鹉什么的——从后面的“主父”一词来看,“秦妇”当为一个大户人家或者高官的姬妾。这时候,忽然街上鼓声四起。人们都惊慌地出门来看,上朝的官们也赶回家来了——皇帝早已经逃掉,还上什么朝?此时西边有官军入城,想赴潼关守卫。又有人传言:博野军(京都禁兵)已挡住了贼军,一时半会儿打不进城来。这时候“秦妇”的主人骑马回来,他吓得整个人都傻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圣上(紫盖)已绝尘而逃,贼军的白旗遍野都是,已经冲进城来了!”此时贼军进城,城内早已是一片混乱:

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

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

轰轰辊辊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烟烘烔。

日轮西下寒光白,上帝无言空脉脉。

正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样,男女老少哭天喊地,拿着包袱行李乱拥乱逃。可哪里有安全的地方啊?于是东家跑到西家,南邻逃到北邻,女人更是恐惧,聚在一块儿哭叫着商量办法。此时外面兵荒马乱,人哭马嘶,烟火冲天,日色惨白。正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阴云晕气若重围,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气潜随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这几句用典比较多,古人迷信,往往注意“天象”什么的。这里说,帝星旁边的宦者星一片血色,大凶。帝星所在之处的紫气,也不见了。象征三公重臣的三台星,也被妖光所冲散。大难真要临头了。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舞伎歌姬尽暗损,婴儿稚女皆生弃。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

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

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水,

妆成只对镜中春,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

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

琉璃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

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拆云鬟拭眉绿。

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回梯梯又摧。

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妾身幸得全刀锯,不敢踟蹰久回顾。

旋梳鬓逐军行,强展蛾眉出门去。

万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

此段全景式描绘了当时的惨景,杀人如麻,流血成河,婴儿幼子都被抛弃。贼军还四处强暴妇女,东邻女子被“黄军”掠到战车上,供他们淫乐之余,还强迫她缝战旗,做针线活,有时见到自己的老公,也不敢认,只好背地里泪下千行;西邻女子被一个军兵强奸不遂抽刀杀死;南邻女子是正要出嫁的新娘,不堪受辱,投井而死;北邻少妇爬到屋顶上避难,结果被放火烧死。诗中的女主人公“秦妇”,也被掠走带到军中强暴,“秦妇”为了活命不敢不从,只好背井离乡,随贼兵而去。

一从陷贼经三载,终日惊忧心胆碎。

夜卧千重剑戟围,朝餐一味人肝脍。

鸳帏纵入岂成欢?宝货虽多非所爱。

蓬头垢面狵眉赤,几转横波看不得。

衣裳颠倒言语异,面上夸功雕作字。

柏台多士尽狐精,兰省诸郎皆鼠魅。

还将短发戴华簪,不脱朝衣缠绣被;

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鱼为两史。

朝闻奏对入朝堂,暮见喧呼来酒市。

这段写“秦妇”被迫从贼后的生活。在贼人军中,日夜担惊受怕——是啊,这些凶悍的贼人说不定什么时候给她一刀也没准。黄巢贼兵惯以人肉为食,所以诗中“秦妇”也不得不吃人心人肝,这也未必就是虚指。夜晚虽然也睡的是华美的鸳帐,但身边的男人却是蓬头垢面、染着红眼眉的粗野汉子,哪里还有欢爱的感觉。这批贼人都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大老粗,从来没有穿过官袍,不免颠倒着往身上乱裹,说话多是听起来十分别扭的外乡土话。有功的贼将,居然把脸上都刺上字,以此为荣。

“柏台”指御史台,是御史大夫的官署,“兰省”是秘书省。这里说官衙里面,全是黄巢贼人这等“狐精、鬼魅”一样的人。这伙人老粗本色不改,头发短短地却也学朝廷贵人戴上玉簪,晚上睡觉时,连朝衣也不脱下,就往绣花被子里钻(大概是在军营生活习惯了)。还有不少笑话:黄巢加封的当“三公高官”的贼人,连象牙朝笏都拿倒了,封作“两史官”的人,衣裳上佩的金鱼也是颠倒挂着。这些人,早晨去“上朝”,快天黑了回来,就乱哄哄地到酒店里去喝酒,粗鲁不堪,全无斯文仪表。

一朝五鼓人惊起,呼啸喧争如窃语。

夜来探马入皇城,昨日官军收赤水;

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来兮暮应至。

凶徒马上暗吞声,女伴闺中潜生喜。

皆言冤愤此时销,必谓妖徒今日死,

逡巡走马传声急,又道官军全陈入;

大彭小彭相顾忧,二郎四郎抱鞍泣。

沉沉数日无消息,必谓军前已衔璧;

簸旗掉剑却来归,又道官军悉败绩。

这段写一天早晨,突然人们纷纷惊起——有探子进城传言,官军已收复了距长安不过百里之遥的赤水镇。按这个速度,如果唐军早晨开往长安,晚上就能到达。黄巢贼徒马上暗暗心惊,有的居然开始哭泣。读者可能觉得奇怪,黄巢贼徒也是百战凶徒,为什么会哭?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这些人现在手中有珠宝金银,屋里有娇妾美女,和原来“光脚不怕穿鞋”的时候完全不同。这些人刚享了几天“福”,就又要上马打仗,一仗下来,就有可能丢了性命,到手的这些东西就会全部成空,怎么不悲戚!这也是历史上好多农民军一入城享受后就战斗力大减的关键。

这时候,“秦妇”和其他被掳的女子们都暗暗高兴,认为这些贼徒肯定会一下子被全部歼灭。此时又有消息说,官军已经杀回城来,一时间“大彭小彭”(大彭指黄巢贼将时溥,小彭指秦彦。二人都是彭城人)忧心忡忡,黄巢和其弟黄揆(二郎指家中排行老二的黄巢,四郎指黄揆)也吓得在马上哭泣。一连好几天,出去迎战的贼兵都没有消息,“秦妇”她们认为贼人必定已经全部被剿灭。然而,贼兵们又摇旗舞剑地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是官军被杀败。

据史书载,此时当是中和二年(882)二月,唐朝大将唐弘夫大败黄巢侄儿林言,同时,唐将王处存也率兵两万人攻入京城。哪知王处存军兵和贼兵一样,入城后,照样奸淫抢掠。黄巢军趁机反攻,王处存这支“抢钱部队”被杀得大败,退出长安城。黄巢率军回到长安后,恼怒百姓欢迎官军,尽杀所有的青壮男子,长安城内流血成河。

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升粟。

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东南断绝无粮道,沟壑渐平人渐少。

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来时晓出城东陌,城外风烟如塞色。

路旁时见游奕军,坡下寂无迎送客。

霸陵东望人烟绝,树锁骊山金翠灭。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墙匡月。

明朝晓至三峰路,百万人家无一户。

破落田园但有蒿,催残竹树皆无主。

这段写黄巢和官军进行“拉锯战”后,长安一带荒凉不堪的情景。黄巢虽然又占领了长安,但唐朝诸道兵马云集,黄巢困守城中,无粮无草,以至于粮食比金子还贵。贼头尚让家也吃上了树皮,伪帝黄巢的餐桌上也只有从人身上剐下来的肉。这种情况下,平头百姓更是饿死无数,以至于沟壑都填平了。黄巢军兵也有饿死的,禁军的营门外全是饿死的僵尸,军营里也满是死人。

长安都城已是一片死寂,昔日繁华无比的八街九陌,现在竟长出了麦苗;皇家杏园中的花木,全被砍光当柴火烧了,御沟旁的柳树也被砍了修营寨用;朱门甲第的大户大半残破,正所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宫禁中的含元殿、花萼楼,荆棘丛生,狐兔纵横。从“秦妇”眼中看来,满目凄凉,再无旧时的光景。盛满珍宝锦绣的内库已烧成灰烬;街头上那些无人收拾的骸骨,正是当初衣冠堂堂的公卿。

估计此时,黄巢败走,军心大乱,已无暇顾及“秦妇”等这些掠来的女子,于是她趁乱逃出。走在城东的路上,只见城外的情景也是寥落不堪,如荒无人烟的边塞一样。路上不时有些散兵游勇,昔日经常迎送客人的霸陵不见人烟,再无旧日的热闹。骊山上虽然依然树木葱茏,但金碧辉煌的宫室早毁于兵火。大道上生满荆棘,路边哪里有什么客店,行人到夜晚时,只好露宿在断墙根下。第二天,“秦妇”走到华阴县,也是一片荒凉,十室九空。

路旁试问金天神,金天无语愁于人。

庙前古柏有残蘖,殿上金炉生暗尘。

一从狂寇陷中国,天地晦冥风雨黑。

案前神水咒不成,壁上阴兵驱不得。

闲日徒歆奠享恩,危时不助神通力。

我今愧恧拙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

寰中箫管不曾闻,筵上牺牲无处觅。

旋教魔鬼傍乡村,诛剥生灵过朝夕。

妾闻此语愁更愁,天遣时灾非自由。

神在山中犹避难,何须责望东诸侯!

这段写“秦妇”向华山山神诉苦。结果山神比人还发愁(神像当然不会说话,但古人有时候常常代拟神语,以下感触都是借神的口气来说):庙前古柏树都被贼兵破坏得乱七八糟;殿上供的香炉满是灰土。自从黄巢贼兵来后,天昏地暗,我的神水和咒全不灵了,壁上画的神兵神将也驱动不得。我平日受百姓供奉,如今危难之时却无通可显。我这神实在太愧对父老们了,只好躲在山中。如今我的庙里早没有箫管音乐之声,更没有人来献三牲给我享用。我算是全废了,只好听任贼兵这些妖魔鬼怪四处害人。秦妇听山神还如此说,更加愁闷,原来连神都无办法。东边勤王救难的朝廷兵马更没有法指望了。

其实,乱世之中,人们往往只知祷告上天和神灵,但其实根本无济于事。正像丘处机写过的诗一样:“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枉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古风》)

前年又出杨震关,举头云际见荆山。

如从地府到人间,顿觉时清天地闲。

陕州主帅忠且贞,不动干戈惟守城。

蒲津主帅能戢兵,千里晏然无戈声。

朝携宝货无人问,暮插金钗惟独行。

明朝又过新安东,路上乞浆逢一翁。

苍苍面带苔藓色,隐隐身藏蓬荻中。

问翁本是何乡曲?底事寒天霜露宿?

老翁暂起欲陈词,却坐支颐仰天哭。

乡园本贯东畿县,岁岁耕桑临近甸。

岁种良田二百廛,年输户税三千万。

小姑惯织褐絁袍,中妇能炊红黍饭。

千间仓兮万丝箱,黄巢过后犹残半。

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

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下高风吹白虎。

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

家财既尽骨肉离,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

朝饥山草寻蓬子,夜宿霜中卧荻花。

(笔者注:“前年”一词,按文意应为前天,但各本均作“前年”,似为韦庄当年笔误。)

这段写“秦妇”离开长安向东走出潼关(即杨震关)后,望见荆山,觉得这里比较平安,如同离开地狱来到人间。陕州主帅指王重盈,蒲津主帅指王重荣,他们是兄弟二人。这哥俩虽然畏黄巢如虎,不敢救难,但从“秦妇”的叙述中来看,他们的治下还是比较清明的。因为这时候“秦妇”白天身上带着珍宝,夜晚头上插着金钗,也没有歹人来抢。

然而,当“秦妇”走到新安县东时,情景却又不一样了。她想找口水喝,碰到一个老头。老头灰头土脸,藏在芦花堆里避寒。当她询问老头的来历时,老人坐倒在地,抱头痛哭。哽咽之中,老头说他是本地富户,家中良田不少,纳税很多,家里小女能织绸,大妇能做饭,辛辛苦苦地也有一些积蓄:有粮仓千间,储丝一万箱。黄巢贼兵抢掠过后,还剩了一半。但官军来后,拔剑舞旗,凶神恶煞一般,风卷土似的将家里抢得精光。家里一无所有,妻女骨肉也被掠走,就此分散。我现在一个孤老头子,一身病苦,也没有几天活头了。山里面还有成千上万的难民,都和我一样,躲在山中吃野草,睡在冰霜满地的芦花堆里。

这段借老人之口揭露了那些官军们的丑行。末世之中,常是官比贼还狠,正所谓“贼来如篦,官来如剃”。如此情景下,大唐焉能不亡?

妾闻此老伤心语,竟日阑干泪如雨。

出门惟见乱枭鸣,更欲东奔何处所?

仍闻汴路舟车绝,又道彭门自相杀。

野色徒销战士魂,河津半是冤人血。

适闻有客金陵至,见说江南风景异。

自从大寇犯中原,戎马不曾生四鄙。

诛锄窃盗若神功,惠爱生灵如赤子。

城壕固护教金汤,赋税如云送军垒。

奈何四海尽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难徒为阙下人,怀安却羡江南鬼。

愿君举棹东复东,咏此长歌献相公。

这是此诗的最后一段。诗中“秦妇”听了老人这样说更加惊慌失措——到处这样恐怖,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于是终日以泪洗面。到处枭鸣,人迹难觅。听说去开封的道路也被乱兵阻隔,徐州也在内乱。死尸遍野,血流成河。恰好有人从金陵(南京)来,说江南那边独好。虽然中原鼎沸,但江南却很太平,那边盗贼不兴,百姓安居,城高池深,赋税丰饶。四海八方乱如洪水滔滔,独有江南一地却平坦如砥。我虽老家在京城,但现在却巴不得老死在江南,当个江南的鬼。于是“秦妇”对韦庄说,还是到江南去吧!

韦庄的这首长诗,气势宏大,十分真实深刻地描绘出了唐末乱世中的图景,堪称文字画就的“丧乱图”。中国历代王朝,历来逃不出“历史周期律”,积弊越来越多,矛盾越来越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终于无法修补,要靠一场大动乱大浩劫来重新“刷新”,仿佛电脑系统格式化一般。但是中国历代王朝的“格式化”过程,却是用无数财富的灰飞烟灭无数生命在号哭中死亡的代价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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