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其三)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邪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
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赏析】
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是个集合“雄才大略”与“残暴酷虐”于一体的人物,既成就一个短暂时期辉煌的事业,又造成千万人的死亡,并且留下几千年专制独裁的后遗症。从百姓的立场评说,他无疑是个不二的暴君,说什么也不为过。秦始皇的千秋定评不能分功过大小,也无所谓时间前后,而是一体两面,一身二任,无法一分为二,只能合二而一。李白的《古风》正是从这样的视角对秦始皇进行全新的解读。全诗共二十四句,前二十句似乎是礼赞,是歌颂,却寓贬于褒;后四句则是讽刺,是批判,也不无惋惜之意,是两个极端,同一载体。让真相恢复真相,让历史回归历史,把评说交给读者,不先预设结论,这恐怕是咏史诗的一种别裁。
咏史诗当然要有史实根据。统一六国、铸造金人、作铭记功、修阿房宫、建骊山墓,都是秦始皇的所谓丰功伟业,为许多人津津乐道。李白列举这些史实,可谓冠冕堂皇。起句“虎视何雄哉”用“何”这一疑问词,似褒实贬,为全诗定下了基调。以下“明断”“大略”“收兵”“铭功”云云,也是一体两面,是专制、暴虐、镇压、独裁的代名词。尤其“采不死药”一节,以一“尚”字领起,不惜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尽铺叙夸张之能事,“连弩射海鱼……何由睹蓬莱”,此类荒诞无稽和愚蠢至极,竟是天纵英明神武的始皇帝所为,事见《始皇本记》,言之凿凿;经过李白泼墨渲染,更显得荒唐可笑。至此,如果说诗的褒贬态度还不甚明显,还不足以叫停秦始皇历代的粉丝们挥舞手中的荧光棒和山呼的万岁声,那么,诗的最后四句可谓诛心之议与盖棺之论。徐巿带走三千童男女的楼船一去不复返了,而秦始皇也只活了四十九岁。死时秘不发丧,在车中与鲍鱼为伍,即使营建了巨大的坟茔,掘地至“第三泉,下铜而致椁”而葬,也只是一捧寒灰而已。读诗至此,怎能不丧天下王霸气,寒世上独夫心!
李白这一组《古风》有三个显著特点:一是它的政论性。借古讽今,没有禁区,敢爱敢恨,敢怒敢言,为民请命,伸张正义。二是平视或藐视古人。孟子云:“说大人,则藐之。”(《孟子•尽心下》)咏史涉及的历史人物大都神文圣武,显赫一时,而李白却裭其华袞,露其亵衣,还其本来面目,秦王即为其一。三是诗的气势。一般来说,五言诗受三节拍局限,很难表现出七言体那种舒展自如与大气磅礴。李白则不分五七言,都显得大开大合,举重若轻,纵横决荡,了无障碍。犹如横天之剑,动地之雷,决堤之水,势不可挡。一些寻常词语,到了李白笔下,经过魔术般的组合,便飞动起来,有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单就这一篇而言,综合其政论性、藐视角度与气势,不啻贾谊的《过秦论》,杜牧的《阿房宫赋》似也沾溉其遗泽。
有人以为李白此诗与讽喻唐玄宗迷信道教有关。李白本人是个道教徒,也曾受过符箓,其讥讽秦始皇采不死药,只是极言其愚蠢、执迷而已,并非对道教的批判。且唐玄宗也不是秦始皇,他礼聘李白当了三年供奉翰林,让他锦衣美食,诗酒风流,最后诏赐还山,还发了可观的退职金。而李白在长安也敢于“戏万乘如僚友”(苏轼《李太白碑阴记》),“天子呼来不上船”(杜甫《饮中八仙歌》),留下“御手调羹”“贵妃研墨”“力士脱靴”的传说。如果在“偶语者弃市”(《史记•高祖本纪》)的秦始皇时代,李白敢如此放浪形骸吗?能写出那些天马行空,不受羁勒的好诗么?
(方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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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古风(其三·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古诗译文赏析(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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