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赏析】
李白的《战城南》是一道反战的煌煌檄文,一篇人道主义的宣言书,它不仅针砭时事,谴责天宝年间唐玄宗轻启边衅,好大喜功,残民以逞,而且对秦汉以来汉、胡间的战争作了全面回顾与清算。
《战城南》是乐府旧题,乐府以叙事为主,所谓“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本诗具有明显的叙事成分,没有特定的主人公;要说有,也只是汉、胡双方千百万士卒,他们只是战争的工具与牺牲品,而非战争主导。战争主导是双方利益的争夺,少数野心家权势欲的恶性发作,才造成边境一次次、一代代的流血事件。诗从时间与空间两个层面着笔。时间从今年到去年,从秦家到汉家,绵延千年,“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空间从“桑干源、葱河道、条支海”到“天山雪”。“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作者用近似现代电影的手法作散点拍摄,连续推出一个个惊心动魄的镜头。“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这两幅图景,使人不禁联想起雨果《悲惨世界》描写滑铁卢战后的那个场面,一些描摹欧洲中世纪战争的名画也相仿佛,不知是该说悲惨、悲凉、悲壮还是悲哀?诗的画面是跳跃的,节奏是跳跃的,时间与空间不断地转换、变脸,战鼓与惨叫无休止地伴奏、变调,而这一切最后都化作了神文圣武、名将枭帅们瓜分胜利果实的庆功宴!
从叙事内容看,李白的《战城南》运用客观记录与白描手法,依旧保持民歌风格与汉乐府的质朴风貌。但是,从形式与表现技巧看却是唐音唐调,体现唐人的闳放与瑰美,清新与刚健,深邃与睿智。这可以分三点说。
首先,句法灵动变化,三五七言杂用,甚至有八言九言的,张弛变化,出于自然。诗的结构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凡接榫与转折,联想与跳跃,无不如臂之使手、手之使指,无不意到笔至,灵活自如。比起五言诗的刻板形式,这无疑是一次革命。
其次,唐代流行律体,诗人们擅长对偶,竞奇斗巧,别出心裁。李白不太喜欢偶句,他的天马行空的想象与行云流水的写作风格,不是偶句所能羁勒的,但是,他又往往在长篇的古诗、歌行中夹杂三两偶句,在流变中求工稳,在敧侧中求平衡,于无序中求有序,以造成骈散结合、收纵随心、兴发无端的错落变化。本诗的偶句有三处:“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奇诡壮美,暗寓讽喻,是最佳唐诗偶句之一;“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貌似平淡,实则凝练,可谓字字千钧,有高度的时空穿透力;“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论者解读为:“牺牲的是广大士兵,他们的鲜血涂红了草野;就是那些指挥作战的将军,也不过奉命行事,空无所获。”或说“士卒作了无谓的牺牲,将军呢,也只能一无所获”。上一句“涂”是个分量很重的字眼,下一句“空”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轻松了事?我以为,此处“空”应作“穷”解。《诗经•小雅•节南山》:“不宜空我师。”《毛传》:“空,穷也。”《汉书•匈奴传》:“兵不空出。”士卒血涂草莽,将军穷兵黩武,不仅是很准确的对偶与对比,而且是义正词严的反诘,是谴责:你们穷兵黩武、使士卒血涂草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而好心的论者却用一个“空”字把他们轻饶了。
再次,相对而言,唐人有更加苍茫的时空观与开阔的历史观。从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登幽州台歌》),到李白的“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以汉代唐)还有烽火燃”,不局限于一时一地、一朝一代,这是近代所谓的大时空观、大历史观。“以古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人类对于历史与现实的双向互动和同步观照,不仅“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而且古为今用,深入辟里。结句“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典出《六韬》,有人以为是批注语误入正文。实则大谬不然,没有此句警策作全诗总结,还是一首完整的诗吗?对于这句并不费解的话,绝大部分论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往往“为尊者讳”,乃至歌功颂德,大拍马屁。殊不知这个所谓“圣人”便是人君的代称、敬称。有权用兵宣战、开疆拓土的难道是孔子吗?是孟子吗?是老子庄子吗?非也!古代习惯称帝王为圣君、圣上、圣躬、圣明天子,他们的金口玉言为圣口、圣旨、圣命,他们思考与决定为圣虑、圣听、圣断、圣谕。而这些圣人们争地则杀人盈野,争城则杀人盈城,他们才是战争的罪魁祸首。什么叫“不得已”?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打出吊民伐罪的旗号,还有什么不得已的呢?
(方牧)
文章标题:战城南-古诗译文赏析(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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