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舍小山三首(其一、其二)
晁冲之
此老绝萧洒,久参曹洞禅。
胸中有丘壑,左手取山川。
树小风声细,岩深日影圆。
江湖不归客,相对一茫然。
爱此聚沙戏,知自法王孙。
一运郢斤手,都无禹凿痕。
藤梢未挂壁,荷叶欲生盆。
笑问山阴道,潜通何处村?
【作者】
晁冲之:生卒年不详。字叔用,号具茨。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晁补之从弟。授承务郎。师从陈师道。绍圣间隐居具茨山下,徽宗时屡荐不起。诗属江西派。有《晁具茨先生诗集》。
【赏析】
第一首的前四句所描写的是坐落在小山上的佛像,从“左手取山川”的写佛家手眼可知。这位佛祖属曹洞禅宗,塑像气度潇洒,他对曹洞禅(禅宗五家之一,此宗第二祖为曹山本寂、第一祖为洞山良价,故名曹洞宗。)下过一番功夫,故曰“久参曹洞禅”。“胸中有丘壑”,指其佛学修养很深。“左手取山川”是用佛经典故。《维摩诘所说经·不思议品》说:“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断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轮著右掌中,掷过恒沙世界之外,其中众生不觉,不知己之所往,又复还置本处,都不使人有往来想,而此世界本相如故。”此句喻像主手眼之高。“树小风声细,岩深日影圆”两句,转笔写山上及洞中之景,因山小,故用“树小”作衬,树大招风,树小故风吹树木的声音细小,此正是小山之景。“岩”指小山中的岩穴,即山洞,日光通过岩穴,透入洞中,可看到圆圆的光柱,“日影圆”三字,形象逼真,写出了洞中潜通小有天的境界。结尾两句,以情结景,抒写自己的感慨。“江湖不归客”乃诗人自指,诗人因绍圣初年的党祸,遂飘然栖遁于具茨之下,成了江湖隐士,他此时面对曹洞宗的佛像和僧舍小山,不免有相对茫然之感。今后是永远做一个“江湖不归客”,还是等待时机继续从政,人生的道路,究竟归宿在何处?均很难预测,故有茫茫然的感觉。
第二首的前四句,描写僧舍小山上的佛塔,作者不从正面写塔,却借用佛学典故,描写佛塔的来历。“爱此聚沙戏”二句,正用佛典。《法华经·方便品》云:“乃至童子戏,聚沙为佛塔,如是诸人等,皆已成佛道。”后来“聚沙成佛塔”,成了佛家一偈。“法王”为佛之敬称,“法王子”指“菩萨”,即佛弟子。“法王孙”当与“法王子”同义,因这首诗押十三元之“痕”、“盆”、“村”,为了叶韵,故不称“法王子”,而称“法王孙”。这两句诗说:聚沙为塔之戏,来自法王子孙,佛门弟子,这是因目睹佛塔而发,见塔联想到佛典。三四两句,转笔写佛塔建筑技艺高超,巧夺天工,无人工斧凿之痕。“一运郢斤手”句,用“运斤成风”的典故。《庄子·徐无鬼》篇说:“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故以此典形容技巧入神。“禹凿痕”,即大禹凿山的痕迹,相传大禹为了治水,开过不少山。如山西河津的禹门,相传为禹所凿,故称龙门。山东郯城的禹王台,相传禹治水凿马陵山通沭水而西,筑台于此,以镇水势。此处的“禹凿”,不过借历史传说喻指人工斧凿之痕,“都无禹凿痕”,说明塔的建筑巧夺天工,非人力所能为。唐代诗人岑参《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塔》诗,有“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之句,所谓“鬼工”,即言非人力所能营造,以形容建筑工程的精巧神奇,与此两句诗的写法相似,所不同者此诗用典,岑参则用夸张的描写而已。“藤梢未挂壁”两句,将佛塔宕开,跌入写景。因藤蔓尚嫩弱短小,所以还未曾挂在墙壁上,池中荷叶田田,荷叶之上的嫩茎,将要生出小的莲蓬,因莲蓬(又叫莲房)其状如盆,故用盆字形容,生动形象,从此二句诗看,当为初夏之景。结尾两句,“山阴道”指山洞,观下句“潜通”二字可知。因山小,山洞不可能太长,本也通不到何处村庄,故诗人用“笑问”二字,故意提出一问,以增加趣味性和幽默感。
这两首诗,凡六次用典,写景方面,偶见佳句,只是所描写的佛像、佛塔,若明若暗,让人颇费琢磨推敲之功。治宋诗者有人说:“唐诗熟,宋诗生;唐诗热,宋诗冷;唐诗放,宋诗敛;唐诗畅,宋诗隔……”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但从这两首诗看,我们多少可以领略到宋诗的生、冷、敛、隔。它的用典有些生、冷,感情有点敛,不外放。境界有点隔,如雾里观花,终隔一层。比如第一首的前四句,写的是僧人,还是佛像,需要费些思索。僧舍中的小山是天然的山,还是人工堆砌的假山,为什么不正面写塔,却要玩弄童子聚沙的戏法。“一运郢斤手”两句,是写假山建造的巧夺天工,还是写佛塔,这均需要研究一番才能下结论,甚至还会出现不同的理解,这大概可以看作是宋诗隔与晦的特点吧。
(刘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