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赏析】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白居易对人生有了这样的觉悟。没错,人生就是如此,似花非花,似雾非雾。总是在真切与缥缈之间,总是在明朗与幽暗之间,让你捉摸不透。来到人间,如临梦境,梦醒之时,已是百年之身,想来让人不胜欷歔。
红尘似海,每个人都只如尘埃。那么,这样微小的生命,到底该如何度过自己的人生呢?是追来逐去,无休无止,还是随遇而安,心如止水;是浪迹天涯,临风对月,还是混迹人群,推杯换盏?谁都不知道。人生是没有答案的命题,不到终点,谁也不知道路在何方。我们只是茫然地行走,遇见烟雨也遇见彩虹,遇见暖春也遇见寒冬。在无数次的相逢与离别、得到与失去之后,我们才会相信人生如梦。
黄鹤楼上,伫立着无数叹息连连的身影。所有的叹息无非是关于人生苦短,时光漫长。崔颢也是如此。当他登上黄鹤楼,看大江东去,云烟渺渺,回看自己走过的人生路,不禁悲从中来。不管他为何而来,反正,这里早已不见驾鹤的仙人、不见旧时的风流,只有那寻常可见的江楼,在江水之畔,看着远方的人们,来的来,去的去。
杳如黄鹤。读这首诗,我总会想起这个词。我们此时拥有的,多年以后,都会成为云烟,随风而逝,无处寻找。毕竟,人生只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容颜已老;转眼间,时光已冷。当美丽的从前变成泛黄的记忆,我们拥有的,就只剩一弯残月、一束残阳。
崔颢,少年时代居住在河南开封。唐玄宗开元十一年进士。他才思敏捷,长于写诗,曾有人把他和王昌龄、高适、孟浩然并提,但他宦海浮沉,终不得志,总是郁郁寡欢。历史上对他的记载不多,就连故里开封也很少有他的传说和故事流传下来。
据史料记载,崔颢虽以才名著称,但是年轻的时候好饮酒和赌博。而且,他与汉朝的东方朔有相同的癖好,那就是喜欢美女。娶妻必须是美貌的女子,但是婚后,稍有不满,很快就会休了对方,另外再娶。或许是因为年少轻狂,纵情迷性,他早年的诗作情志浮艳。后来游览山川,经历边塞,精神视野打开,风格渐变为雄浑自然。不过,因为早年行事荒诞,他长被人们鄙薄。所以,尽管他二十岁左右便中了进士,但因为得不到有力人士的推荐,也只好远离长安,浪迹江湖。
此时,他就在黄鹤楼上,有酒在杯,有风在耳。当然,还有不尽的悠悠思绪。大江那样宽阔,天地那样辽远,而他只是微尘一粒。或许,这就是他感慨的原因。在这楼台之上,他可以沉沉醉去,却又只能醒着,清晰地看岁月无情。
目光所及,江水东去,白云悠悠。永远都是这样,生命不断来去、不断聚散,江水从不停下脚步,白云从不改变闲悠。时光永远都在流走,沧桑永远都在轮转,而人生,倏然而过,从不再来。这样的景况,诗人无法不感伤。多年的漂泊生涯,早已让他满心疲惫,他多想,去一个地方,流年似水,风雨不惊;他多想,寻一份安详,把酒临风,不问世事。可他仍在路上。
白云千载,悠然无恙。其实,云卷云舒也是常事,就像花开花落。但是此时,面对滚滚长江、悠悠白云,诗人感叹着生命如尘亦如风、如露亦如电,便有了这样的错觉。仿佛千百年以来,那云彩始终浮在天空,没有缺憾,没有聚散。千年以后,我们所见的白云,似乎也如当时,轻轻柔柔,飘飘荡荡。实际上,岁月如梭,许多事早已改变。今天的云彩,明天就算仍在,却已不是今天的模样。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这真是个好日子,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碧树葳蕤,芳草连天。如果不是感伤在心,这样的景致足以让人豁然开朗。可是此时,诗人却怅然若失。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天空,关于大地;关于活着,关于死去,他在漫长地思索。可是思来想去,却还是没有结果。这样晴好的天气,他的世界却像雾霾深重,那是生命的迷惘。
日落时分,本来就引人叹息。无论是在山间还是在水边,看日光隐去,似乎能听到生命跌碎的声音。暮色苍茫,江水浩渺,诗人的感伤中,蓦然间又多了几分乡愁。隔着迷蒙的江水,他几乎看不到来时的方向。他的目光久久地凝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可是那里又是哪里?
乡关何处。实际上,诗人此时所思的,不仅是隔着迢迢山水的故园,还有风雨不停、沧桑无尽的人间路。所谓的乡关何处,恐怕是归途何处。在这样的黄昏,诗人孤独地望着渺茫江水,突然间产生了强烈的被遗弃感。不是被什么人遗弃,而是被时间和空间所遗弃。在时间上,古人飘然远去,不再回来,空留白云千载;在空间上,眼前虽有晴川沙洲、芳草碧树,可是他的归途在何处呢?
后来,李白登上黄鹤楼,本来想要写诗,但是看到崔颢这首诗,说了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便怅然离去。有了这样的诗,就连李白也觉得无须再费笔墨。李白何等孤傲,之所以如此,恐怕也是在这楼台上,想到了岁月太长、人生太短;想到了欢乐太少,悲苦太多。活在灯火黯淡的人间,虽然文采风流,惊艳古今;但他又何尝不是常常迷茫,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归途几何。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再后来,李白因李璘事件受到牵连,流放夜郎,又登上黄鹤楼。这里仍旧是那样,江水东去,白云悠悠。千万年的故事,千万年的风流,都杳无踪迹。寥落之人登临此处,只有寥落的心事,无处言说。
在这里,西望长安,却只能看到滔滔江水,那并不是他的家乡。此时听着远处的玉笛之声,明明是五月的夏天,却仿佛身在严冬,看到了满城梅花飘零如雪。凛然的寒意突然而来,诗人心中的凄凉,可想而知。即使是豪放的李白,在这样的情境里,也忍不住惆怅。在这样的笛声中,他何尝不是在寂寥天涯,看不到归途。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这是谁都会深思的问题,但是谁又能真正想明白呢?人生路有千万条,但是起点和终点总在迷雾之中。人生之中,可以纵马江湖,快意恩仇;可以临风对月,诗酒流连;可以立身人海,叱咤风云;可以徘徊古道,独自沉吟。可是对于生命的意义,我们终究是如坠五云,难以了悟。或许,人生不过就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登高望远,最容易让人感慨。放眼天地之间,看世事苍茫,我们会突然间发现,只是刹那,春花已经凋落,秋月已经无言;只是刹那,繁华已经寥落,沧海已经桑田。远方,仍是茫茫的红尘,不见来路,不见归途,只有苍茫而已。独上高楼,看西风碧树,心中的感慨不过就是,人在天涯,大梦无边。
文章标题:崔颢·黄鹤楼:乡关何处(翻译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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