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出塞五首(其二)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赏析】
杜甫《前出塞》九首写唐玄宗时征秦陇之兵赴交河,于西北边疆开边黩武。《后出塞》五首约作于天宝十四载(755年)冬安禄山起兵叛唐后,与《前出塞》同样是组诗形式而构造更加严整。合而观之,是一个士卒自述从军经历:从应征去河北蓟门(盛唐时东北边塞)安禄山的军队,意气豪雄,志在封侯,到禄山叛乱时半夜逃归家乡,首尾完具,节奏紧凑。分而察之,每首叙事或抒情都独立成章,可做单篇军旅题材诗观。本诗列第二首,写应征士兵从东都洛阳出发赴蓟门时的所见所感。
本诗的时间选取从黄昏到中夜这一时段,唐人边塞诗往往用这一时段的自然物象渲染或哀愁或肃杀的气氛,如“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王昌龄《从军行》),“寒声一夜传刁斗”(高适《燕歌行》)等,杜诗却在此时段内竭力表现既豪迈又森严的军旅氛围。
发端即写出军中生活的紧迫感,早晨到洛阳城东的军营报到,黄昏就随部队跨过黄河上的河阳桥向河北进发。“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为诗眼所在。二句从《诗经•小雅•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化出,却一变《诗经》的从容悠然之态为唐人的宏阔境界、酣畅气势:夕阳斜照在军旗上,朔风中战马仰头长鸣。暮野行军,有声有色,庄严雄壮。“风”字绝妙,一字带动全篇,大野风疾,旗声猎猎,风也萧萧,马也萧萧,大军在烈风中迅疾北行的I情态图画般绘出。宋人刘辰翁评此诗:“其时、其境、其情,真横槊间意,复欲一语似此,千古不可得。”(《杜诗镜铨》卷三引)“落日”二句状“横槊间意”最是传神。
“平沙列万幕”六句紧承上文写军队的宿营。日暮时分,上万个营帐在平坦的沙地上整齐排列开来,各级将领正在召集自己属下的十卒安营扎寨,千军万马忙碌不已却井然有序,可见这支大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在“部伍各见招”的扎营之“动”后,就是“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的宿营之“静”。军令森严,入夜后万幕阒寂无声,只有一轮明月高挂中天。静营的号令由数声悲笳吹出,是本诗又一处神来之笔。在此以前,全诗气象壮阔,战士的情绪高昂,若以音乐作比,是一直在高音部盘旋,此处却以胡笳吹出一缕凄婉,将拔得过高的调子“抑”了一下,有意识地作了节奏的调控,又调控得极其自然:叙事,是写静营,军队令行禁止,瞬间一派宁静;抒情,是在静夜随悲咽的笳声油然而生的淡淡边愁。“壮士惨不骄”用语高度概括,“骄”是战士出发时的满怀壮思:“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含笑看吴钩”(《后出塞》其一),若一味写“骄”,就不是沉郁顿挫的杜甫;若只是言“惨”,也不是盛唐诗人杜甫,惟“惨不骄”,高亢之后有节制,豪雄之中蕴哀婉,才是杜甫对这位战士、这群将士的情绪的准确把握。
结穴处,以士卒口吻所发的一问,含蓄委婉,颇有深意。霍嫖姚,西汉名将嫖姚校尉霍去病。霍英勇过人,治军严整,随卫青出塞,在汉武帝开疆拓土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新入伍的战士由森严的军旅联想到主帅可能是霍去病那样的名将,合情合理。然而诗人之意似不止于此。明人王嗣奭说:“将如卫霍,此世主所祷祠而求者,而此恐其是,何故?盖贪功之将,动以开边启人主好大喜功之心,至枯万骨以成封侯之业,此军士所苦而不敢言,公为道破,人主深味其言,必不肯轻言用兵矣。”(《杜臆》)唐玄宗好大喜功,安禄山以边功邀赏,极受玄宗宠信,以致养痈遗患,酿成大乱。杜甫委婉揭出的,正是这种深层次的忧患。
(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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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后出塞五首(其二·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古诗译文赏析(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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