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囊
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鲁莽，吾道属艰难。
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
【赏析】
乾元二年（759），杜甫弃官由华州流寓秦州同谷。这时，战乱动荡仍未平息，诗人生活极其艰难。杜甫这首诗，通过写自己的空囊（囊，指钱袋），以小见大，反映当时的社会和诗人自身的思想、遭遇。
首联“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诗人紧扣诗题，言内而意外，写出两层意思，一层是说钱囊空空，无钱买食，只得餐霞食柏，权且充饥，这是言内之意。除此之外，尚有另一层言外之意，在古人看来，明霞翠柏均非凡俗之物，杜甫此语出自《列仙传》“赤松子好食柏实”和司马相如《大人赋》“呼吸沆瀣餐朝霞”。表现杜甫虽生当乱世，饥寒交迫，但仍不同流俗，品节高尚。因此，我们体会句中的“犹”“可”两字，既把作者的贫苦说得十分实在，而又似颇为自负。这后一层含义，与诗的颔联有着内在的联系。
颔联“世人共鲁莽，吾道属艰难”，交代囊空的根本原因。所谓“世人共鲁莽”，犹“众人贵苟得”（杜甫《前出塞》其九）。时当乱世，人多苟且偷安，在安史之乱中，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者有之，屈于强暴、强任伪职者有之，而杜甫呢？战乱爆发后，他弃家鄜州，奔赴行在，中途陷于敌手，后又因两上直言，受贬落职，遭遇不可谓不坎坷，但他“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及至贫寒如此，仍然持道守节。这里，杜甫所说的“吾道”，是不愿苟得之直道，忠勇报国之达道。颔联两句，通过对比的手法，把杜甫高尚不俗的品格鲜明地凸现出来了。
颈联“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进而具体写贫状。作者皆从“寒”字来入笔。下句使人联想到《诗经•七月•豳风》“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和诗人“布衾多年冷似铁”（《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名句，上句说“不爨”，其实并非因为“井晨冻”，而是因为无食。序属严冬，却晨炊无米，夜寒难御，可见一贫如洗。
尾联“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将题目“空囊”二字落实。在写法上，此联出之以幽默诙谐之笔。试想，已是身无分文，贫不自救，却还要强留一钱在空囊之中，以免他人笑话，这举动本身就是一种反常。作者正是以这种貌似轻松诙谐的话，来写自己心里沉重悲苦的情绪，一个伟大诗人的潦倒流落的无穷感慨，读者自可在言外得之。明末清初时的文学家申涵光评杜诗云：“杜公每遇废弃之物，便说得性情相关，如病马、除架是也”（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引）。囊既已空，亦在废弃之列，杜甫亦写得处处关情。
这首五律用笔朴实，庄谐间出，颔联以庄语见清操，尾联以谐语抒感慨，相得益彰。而音节拗折，是一首拗律，如首联“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两句，一孤平一单仄，不求谐声；俯首拾柏，柏味甚苦，此句相应多仄声，明霞仰头可餐，其意甚高，此句相应多平声，可谓声情相符。
（金启华秦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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