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哀王孙》古诗原文赏析

《哀王孙》

长安城头多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

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

豺狼在邑龙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

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

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骆驼满旧都。

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

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

花门剺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

——杜甫

【赏析】

这首诗是杜甫作于安史之乱后。却说唐玄宗李隆基晚年逐渐昏聩，内有李林甫、杨国忠等奸臣当道，外有安禄山这样的狼子野心之辈横行，终于酿成了安史之乱这场大劫。前面说过，如果李隆基也和太宗、高宗一样活到五十来岁就去世，肯定也能算得上历史上少有的一代明君，这下倒好，玄宗开元时兢兢业业地忙活了大半辈子的功绩虽不能说完全抹杀，但也是光彩失掉不少。

安禄山本来的打算是等到李隆基死后再起兵叛乱。但没想到李隆基还真能活，越活越精神，一点也没有想归天的意思。而且杨国忠虽然也是奸臣，但和安禄山却不一路，杨国忠屡次向玄宗进言，说安禄山要反。玄宗不信，杨国忠于是就想法激安禄山造反。安禄山于是等不及了，起幽燕之地的强兵悍卒，以讨伐杨国忠为名，杀向长安。

当时数州军情告急，李隆基居然还不信，以为是有人诬告安禄山，可见昏到何等程度。也难怪，李隆基当时已是接近七十岁的老人了。杨国忠眼见证明了他的判断正确，却扬扬自得，他以为安禄山造反可以指日而平。也是，以前像什么徐敬业之类的起兵，都是朝廷大军到处，一鼓而平。

但安禄山的军队是和北方狼族们百战厮杀过的精锐铁骑，大唐腹地的兵马却太平日子过惯了，结果让安禄山的大军像北方的寒潮一样，很快就席卷中原。曾纵横西北的名将封常清（诗人岑参曾做过他的幕僚）、高仙芝归来指挥也不是对手。玄宗一怒，将他俩统统斩首。又调来猛将哥舒翰守潼关，可惜哥舒翰在监军太监的催促下出关作战，中了安禄山叛军的埋伏，唐军掉进黄河里，淹死无数。杜甫在《潼关吏》中写过“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就是说的这回事。本篇这首诗中的那句“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就是在感叹哥舒翰等将领昔日何等骁勇，却居然落败于叛军。

哥舒翰兵败被部将出卖，投降了安禄山。潼关失守，玄宗夜间没有见到平安烽火（当时晚上，每隔十几里有烽火台燃火报军情），这才真正慌了神。于黎明之时，唐玄宗只带了杨贵妃姐妹、直系的太子、皇孙、公主、杨国忠等近臣及大将陈玄礼等仓皇出逃，像什么太子妃之类的好多都没有带。台湾电视连续剧《珍珠传奇》中的沈珍珠，就是皇孙广平王李豫（唐代宗）的妃子，而且生有皇太孙李适（后来的唐德宗），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带走，她留在长安，被叛军捉到洛阳，后不知所踪。可见唐玄宗出逃时狼狈之极。

李隆基这一行人逃出长安，沿路上各县的县官因战乱都逃得干干净净。这天一直到了中午，玄宗还没有吃上一口饭，杨国忠好不容易买了个“胡饼”（类似烧饼）献给玄宗皇帝吃，而一般的皇子王孙、大臣将军之辈，只有粗米饭夹以麦豆，旷野中哪里找筷子什么的，饿红了眼的皇孙大臣们也顾不得斯文，争先恐后地拿手捧着吃，一会儿就把饭吃光了，还觉得不饱。

然而，跑出来的皇子皇孙们虽然看起来惨得很，但比起留在长安没能跑得掉的强多了。安禄山贼兵攻进长安后，在长安城的崇仁坊这个地方（这个位置在皇宫的东侧，如果按北京的紫禁城的方位来说的话，大概就相当于王府井的位置，想必当时也是繁华的街市），贼兵把玄宗的姐姐霍国长公主，还有其他的王妃、驸马、宗室等开膛挖心，十分残酷地杀死。并将杨国忠、高力士等人的亲党八十三人用铁器砸开脑盖杀死，后来又杀皇孙及皇室郡主县主二十多人。还将宫中年轻貌美的妃子、宫女等掠到洛阳供安禄山和贼将们淫乐。老杜诗中的“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骆驼满旧都”，正是描写胡人横行京城，疯狂杀戮，血流成河的恐怖气氛。

“长安城头多白乌……屋底达官走避胡”，这几句是说当时的长安城中的豪门大户为了避乱，大都或逃或亡，乌啼空堂，分外凄凉。“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是说玄宗仓皇逃命，累死了九匹马，骨肉至亲也没有来得及带上。然后，老杜就遇见了一个落魄王孙。这个皇家子孙腰里虽然还挂着“宝玦青珊瑚”，衣裳却被荆棘挂得一条条的，神情狼狈地缩在路边哭泣。老杜问他，他也不肯说姓名，只是想给人当奴仆来混口饭吃。

而老杜也是吃不起饭的人，根本无力收留他，但是见他这样凄惨，不禁心生怜悯。于是老杜劝他说，你一看就是帝王之胄，面貌堂堂，现在豺狼当道，龙困于野，皇孙你可要多加小心哪！老杜感慨地说，京城里贼兵猖狂，腥血满街，可恨哥舒翰等朔方好汉怎么就对付不了这些叛贼呢？

然后，老杜又悄悄地告诉这个落魄皇孙一个“好消息”，听说天子已传位于太子（太子李亨没有随玄宗入四川，而是北上到灵武登基，是为唐肃宗）。太子已经联络了回纥人来攻打叛贼，“花门剺面请雪耻”这句就是说回纥人都纷纷表示效忠于唐室，起兵来和安禄山作战。讲完这个，老杜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嘱咐这个皇孙千万别四处乱说，这城里不知有多少叛贼的奸细和同党在暗中盯梢。临别之际，老杜再三感叹，勉励这位皇孙，有李唐家列祖列宗的神灵保佑，这场灾难一定会挺过去的。

因怕被贼兵发现，老杜和这个落魄皇孙也不敢多说话，于是，二人洒泪而别。但这个皇孙最后下落如何，却不得而知了。但凡王孙贵族、富家子弟落难后，自身生存能力都极差，在这样的危险环境下实在是凶多吉少。看这位皇孙都沦落成这个样子了，还将“宝玦青珊瑚”等贵重物品放在衣裳外面，也不怕小偷强盗来抢。所以，他能不能度过安史之乱实在难说。

沦落于贼手的长安是怎么样的景象？腥风满街的长安，骆驼上胡人的狂嗥，空旷冷清的豪宅，落魄的王孙，栖栖遑遑的老杜，构成了一幅生动细致的乱中长安图景，这是正史中看不到的，老杜之诗实在无愧于“诗史”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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