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华清宫绝句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赏析】
华清宫是唐代行宫，开元间建于陕西骊山，原名温泉宫，天宝六年改名。唐明皇、杨贵妃生前经常在此避暑或过冬。原诗共三首，这是第一首，写过华清宫联想到的一件天宝遗事。这件遗事，据《新唐书•后妃传》记载是这样的：杨贵妃嗜食荔枝，为了给她供应新鲜荔枝，曾设专骑从数千里外、将荔枝快速运送到京师。同样的记载，亦见李肇《国史补》。可见诗中所写，绝非道听途说，是于史有征的。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这两句写作者路过骊山，由望中景色引起想象。按骊山有东、西绣岭，岭上广植林木花卉，望之宛若锦绣。“绣成堆”三字巧妙地拆用地名（绣岭），描绘眼中所见的锦绣河山，措语颇妙。句中“千门”就指华清宫，因为唐诗中的“千门”皆指宫门，其出处在《汉书》（“建章宫千门万户”）。华清宫建筑群落环列山谷，有津阳门、开阳门、望京门、昭阳门及无数台殿楼阁，也当得起“千门”之称。“次第开”不仅意味着为数众多、井然有序，而且是试图复活历史画面。宫门依次打开，人物呼之欲出。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两句追述天宝遗事，并寄予感慨。“一骑红尘”与“妃子笑”连属做成一个唱叹：一面是紧迫之至、疲于奔命，使人联想到“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王维《陇西行》），即军书传递十万火急的情景；一面是轻松之至、粲然以对，有一点点赞许，有一点点满意。这就引起悬念：一骑红尘所为何来？妃子粲然又为何来？因为悬念的提起，最后的揭秘才令人大跌眼镜——“无人知是荔枝来”！原来“一骑红尘”无关军国大事，原来“妃子笑”是因为“荔枝来”。按儒家传统观念，国家的治平取决于统治者的修齐——“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李商隐《咏史》）。在人民消费水平很低的时代，用专骑运送荔枝以满足一人之欲的事，听起来真如天方夜谭，真是非常荒谬。所以诗人对此持讽喻和批判的态度。
诗属咏史范畴，当然有借古鉴今之意。在写作上，它采取了以小见大、举重若轻的手法。专骑传送荔枝之事，只是天宝遗事中的一件琐事，然而，举隅反三，可以引起对天宝遗事的更多联想，使人觉得荒淫误国、唐明皇难辞其咎。故曰以小见大。“一骑红尘”两句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是举重若轻——因为“妃子笑”暗含典故：周幽王为了博得宠妃褒姒一笑，不惜以烽火戏诸侯，结果导致了国破身亡的后果。这样的历史鉴戒还不严重吗？宋代大诗人苏轼后来用同样的题材写了一首七古，诗云：“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又云：“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荔枝叹》）用夸张、用重笔，写得声色俱厉、惊心动魄，然而那首长诗，却远不如这首绝句脍炙人口。其原因之一，就在于举轻若重，到底不如举重若轻。
（周啸天）
文章标题：过华清宫绝句-古诗译文赏析(杜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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