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录二)原文赏析-方文

竹枝词（录二）

方文

竹枝词其一

侬家住在大江东，妾似船桅郎似篷。

船桅一心在篷里，篷无定向只随风。

【作者】

方文（1612－1669），字尔止，号嵞山，安徽桐城人。明诸生。入清后不仕，隐居南京。诗善抒性情，风格质朴。有《嵞山集》。

【赏析】

自唐朝刘禹锡模仿川东民歌写出有名的《竹枝词》后，历代诗人仿写《竹枝词》咏当地风光与男女恋情的很多。明末清初的方文就写有《竹枝词》十首，吟唱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

方文诗善抒性情，朴实无华。这里选录的两首《竹枝词》就充分体现了他诗歌的这种特色。先看其一。

这首诗为一女子自述口吻，她坦白地表示了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哀伤地指责自己所爱恋的男子对爱情的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诗歌首先交代自己生活的处所——大江东。“大江”，长江。“大江东”，指安徽芜湖以下长江的南岸地区。生活在大江边，常见汹涌的波涛，翱翔的飞鸟，还有那漂行的船只。然而，波涛的壮观，飞鸟的可爱，船只的千形万状，她都没有产生任何兴奋的情怀；倒是那船上的桅、篷，令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自己一心爱着郎，并发誓终生不渝，而郎却用情不专，变化无常，这不正像船上的桅和篷吗?那桅直立船上，“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诗句），始终处在迎风铺展的篷中；而篷却没有定向，随风摇摆，不时变更方向。自己就是一根桅，郎就是一张篷！

作者借用桅和篷的特性，生动而贴切地比喻男女双方对爱情的不同态度，由此可见作者构思的精妙。该诗的结构也很严谨。起句交代女子居住的地方，看似平淡，但正是由于这一特定的生活环境，才自然地引起了下文。第二句承接第一句，径直道出诗篇的主旨，是诗的中心句子。三、四两句都是对第二句的解释。其中第三句说明自己为什么似船“桅”，第四句说明郎为什么似船“篷”。全诗“真至深融，从肺腑中流出，绝无斧凿之痕”（施闰章《西江游草序》，见《清诗纪事》之一）。

这首诗与汉乐诗《饶歌》中的《有所思》在表现形式上相同，即都是女子自述口吻。在思想内容上却存在很大差异：《有所思》中的女子原对远方的情郎思恋不已，但当她听闻其人有了“他心”后，产生了强烈的愤慨之情；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准备赠送给对方的“双珠玳瑁簪”“拉杂摧烧”，并且“摧烧之，当风扬其灰”；最后下定决心：“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多么大胆、果敢的行动，令人敬佩！而方文这首诗虽也表现了女主人公对负心男子的不满、哀怨，但这种情绪只是淡淡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只能博得人们的同情。尽管如此，我们可以透过这首诗看到在程朱理学统治下，广大妇女被束缚、被蹂躏的悲惨境遇。

竹枝词其二

春水新添几尺波，泛舟小妇解吴歌。

笑指侬如江上月，团圆时少缺时多。

【赏析】

这是一首充满生活情趣的爱情诗。诗中有两个艺术形象，即“泛舟小妇”和“侬”。“泛舟”，乘船航行。“小妇”，少妇。“侬”，我。诗是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写的。大意是说：在一个春光融融、江水初涨的日子，“我”撑船送一个少妇过江。行进途中，“我”唱起了曲调优美的吴歌。谁知少妇听后，指着江上的月亮，打笑“我”，说“我”如同月亮一样，与情人相处时少、分离时多。“吴歌”，即吴声歌，江苏东南部的民歌，其歌词在内容上几乎全是情歌，所谓“郎歌妙意曲，侬亦吐芳词”（《子夜歌》）。撑船女子为何要唱起吴歌，我们不能妄加定论，或许她是为了消磨时光、解除疲劳；或许是她面对良辰美景，想起远行在外的情郎，于是唱出一支吴歌，抒发她的思念之情；或许是她看到少妇没有丈夫陪伴，而以吴歌暗中取笑。可是，乘船的少妇偏偏懂得吴歌的意思，并且认为撑船女子是因她而唱，是在开她的玩笑，于是，少妇反唇相“讥”，以月亮打笑撑船女子：你天天行船，与情郎也难得长时间相聚，不就跟月亮“团圆时少缺时多”一样吗?善意的戏谑，洋溢着欢快的情调，两个女子的思想感情得到了充分的表露。

这首诗首句写景，写大江涨潮，水面升高的壮美景色。第二句写人，字面上只写了能理解吴歌的乘船少妇，其实也写了唱吴歌的撑船女子，是撑船女子先唱吴歌，乘船少妇后解吴歌，吴歌成了她们二人沟通感情、交流思想的媒介。既然少妇能理解撑船女子所唱的吴歌，那她听后又有什么反应呢?诗的三、四两句对之作了交代、说明。她认为撑船女是以吴歌调笑她，因此，指月为喻，也取笑撑船女子。一个“笑”字，逼真地摹写出少妇得意、舒畅的情态。

这是一首诗，同时也是一幅画。作者以清新、舒展的笔调，用质朴无华的语言，描绘出一幅美丽的图画。画面上，月光和水光交相辉映；一叶小舟漂浮于江面，船头站着撑船女子，船尾坐着乘船少妇；撑船女子看着少妇吟唱吴歌，少妇则满脸微笑，举一纤指，指向江上的缺月……

（丁赋生顾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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