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帐下犹歌舞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赏析】
沙场征战,自古都是让人望而生畏的。那些铁血的岁月,那些悲苦的情节,莫说经过,只是说起,已足以让人叹息连连了。可是没办法,回首千古往事,烽烟似乎从未消散,战乱似乎从未停歇。总有人莫名地燃起烽火,总有人肆意地挥动刀剑。这世上,除非时光凋谢,战火总会此起彼伏,只因欲望常在、贪念常在。
好男儿征战四方,舍生忘死,这样的生命当然让人赞叹。但是同时,我们又很痛心地看到,在他们殒命疆场的时候,远方仍是歌舞升平。很多时候,边关烽火连天,血流成河,朝堂却是霓裳羽衣,欢笑不停。
更可悲的是,即使是在沙场之上,在最接近死亡的地方,也有将帅眼睁睁看着战士血染沙场,自己却在帐下左拥右抱,快活无边。对于出生入死的万千战士,这无疑是最大的悲哀。可他们又没有办法,身为战士,只如尘埃,生死苦乐,都只有自己知道。那些庸碌的将帅,在乎的是封侯拜相,又怎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高适,少孤贫,爱交游,有游侠之风,并以建功立业自期。二十岁西游长安,功名未就而返。开元二十年去蓟北,体验了边塞生活。天宝三年,与李白、杜甫、岑参同游梁园(今河南商丘),诗酒唱和,成为文坛佳话。天宝八年,经睢阳太守张九皋推荐,五十岁应举中第,授封丘尉。后来,因忍受不了官场的曲意逢迎而辞官,再次来到长安。次年入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为掌书记。安史之乱后,曾任淮南节度使、彭州刺史、蜀州刺史、剑南节度使等职,官至渤海县侯终散常侍,世称“高常侍”。
开元年间,契丹多次侵犯大唐边境。唐幽州节度使赵含章是个贪婪无能之辈,不能抵御。开元二十年春,信安王李伟率军胜契丹。开元二十一年春唐五将兵败,六千余唐军战死。同年十二月,张守珪为幽州节度使,胜契丹,次年受封赏。开元二十六年部下兵败,张隐瞒败绩。战争多无情,可是那时候,负责抵御契丹的将帅却总是骄奢淫逸,岂能不失败?于是,战士虽豪情满怀,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处在这些庸碌之人手下,只能暗自嗟叹。高适这首诗,矛头所指,就是那些只恋荣华美色、不顾战士死活的将军。
出征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也是壮怀激烈。那烽烟滚滚的东北,就是将军将要率军前往的地方。无数人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荡清盗贼,胜利凯旋。这样的期望,加上天子的赏识,他便有了几分骄纵、几分得意。我们甚至可以想象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可是我想,对于他来说,最该有的得意,是在扫清边境敌人之后,笑看风云。
鼓声震天,旌旗蔽日。出征的时候,这是何等壮观的场景。想必所有战士都心怀激荡,恨不得立刻去到战场,与敌人刀锋相对,一决雌雄。可他们不知道,不久之后,在他们抛洒热血的时候,他们将生命交付与之的将军,却会在军帐之中寻欢作乐。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历史的悲哀。
想必,骄横的将军不曾想过,敌骑侵凌时,凶猛来势会如风狂雨骤。往往是这样,做不到知己知彼,失败也就不远了。临行前,只顾着得意洋洋,或许早已忘记去探查敌情。所以,战场之上,当敌人如潮水般涌过来时,曾经不可一世的将军,再也没有了当时的豪迈。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才是最可恨的,战士们奋力迎敌,杀得昏天黑地、不辨死生,将军们却远离阵地,在营帐里轻歌曼舞。当敌人的力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做出的竟是这样的选择!曾经纵横天下的豪气早已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是瑟缩在角落里拥着美人入梦的可笑模样。历史的败笔就在于,选择了太多这样的人,而让更多有才识的人沉默终生。
战士们不断牺牲,战争的胜负早已有了分晓。被万千人寄予厚望的将军成了笑柄,这就是历史的真相。终于,力竭兵稀,重围难解。有了这样的将军,也就有了那样的结局。当他退缩在营帐里,独享欢乐的时候,战士们的生死也就失去了意义。后来的秋天,孤城落日,衰草连天,映照的只是残兵败卒心中无尽的凄凉。
永远都是这样,战士奋勇疆场,远方的家园里,无数人在提心吊胆、牵肠挂肚。于是,我们看到,月光之下,捣衣之声从未断绝;秋凉之时,思念之情从未停歇。隔着山岳,两处荒凉,难言的悲伤,很多时候只能付与清风明月。可是明月多情,战争无情,却又让人深陷迷惘。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我们以为写到孤城落日、满地秋凉,这首诗就可以终了,但是高适却突然将思绪转向远方。于是,那份愁苦被拉得更长、更远。战士被困在苍凉之地,何尝不想回到故园,重温安乐。可是那些日子,他们只能看着空荡荡的远方,默然叹息。在那样的地方,往事真的不堪回首,想起来也是徒增悲凉。
而捣衣声响起的地方,思妇无数次因思念而黯然销魂。都说西风断肠,却也比不过没有终点的思念。他们只能如此,在窗口遥望,在长夜叹息。时光成霜的时候,她们仍在那里等待着,等得木然,等得寥落。而思念的那头,战士想飞度万里,回到熟悉的家园,却无奈绝域苍茫,流光昏暗。当然,除了无尽的思念,此时的他们,仍要面对杀声震天、战云弥漫。如此危急的绝境,死在眉睫之间,是谁把他们推到这般境地呢?我们都知道。
身为战士,死于疆场,这是无上的光荣。真正的英雄,不图功名利禄,不求名垂青史,但求碧血丹青,无愧平生。可我们还是看到,沙场之上,有人畏畏缩缩,有人沽名钓誉;有人寻欢作乐,有人苟且偷生。悠悠千载,边塞战争不计其数,驱士兵如鸡犬的将帅数不胜数,历尽苦楚而埋骨他乡的士兵,更何止千千万万。如李广那样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飞将军,能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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