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农将返真州以诗见贻和答
龚鼎孳
天涯羁鸟共晨风,送客愁多较送穷。
黄叶梦寒如塞北,黑头人在愧江东。
九关豺虎今何往?一别河山事不同。
执手小桥君记否?几年衰草暮云中。
【作者】
龚鼎孳(1615-1673),字孝升,号芝麓,安徽合肥人。明崇祯进士,授兵科给事中。降清后,官至礼部尚书。其诗以婉丽为宗。与钱谦益、吴伟业合称为“江左三大家”,而成就不如吴、钱。有《定山堂集》。
【赏析】
这首诗是清顺治四年(1647)之后,作者送别明朝的同僚回真州(今江苏仪征)时的一首和答诗。如农,是姜埰的字,曾于明朝官礼部给事中,因言事忤旨被遣戍。在赴戍途中,李自成攻下北京,明亡,姜埰改僧装,卜居江苏仪征。姜埰启程时写诗赠龚鼎孳,龚和答了两首,此为其中之一。
首联写双方的处境与心情。送客时,地处天涯,自比作“羁鸟”,将客人比为“晨风”。“羁鸟”,受羁绊的鸟,说明自身不自由。陶渊明《归园田居》:“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龚鼎孳以羁鸟自喻,一方面意指自己仍陷身官场,不像姜埰可以回归山林,一方面意指自己成了贰臣,降清为官,有丧气节,但身不由己。“晨风”,鸟名,即鹯(zhān)鸟。《乐府诗集》有《晨风行》题解引《益都耆旧传》,谓后汉杨终自伤被罪充边,乃作《晨风》之诗以抒其愤。姜埰曾被遣戍,因而将他比作晨风。同是天涯两只鸟,各有各的处境与苦衷,羁鸟送晨风,“送客愁多较送穷”。韩愈有《送穷文》,写牢骚不平之感。诗人说送客之愁比送穷尤甚,将羁鸟、晨风的含意明朗化,且予强化。诗起始就言明送客,即给全诗奠定了基调。
颔联写降清为官,自愧失节。黄叶飘零,梦中犹在塞北苦寒之地,心悼神惨,这是因为自己已经失节仕清。诗人连用“黑头人”和“愧江东”两典点明愁绪的实质。“黑头”,江总,字总持,历仕梁、陈、隋三朝。在梁时,遇侯景之乱,流寓会稽,时尚年少,故杜甫《晚行口号》诗,有“远愧梁江总,还家尚黑头”之句。龚鼎孳也是历仕明、大顺(李自成)、清三朝,和江总情况相似,故云“黑头人在”。“愧江东”,《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羽兵败垓下,乌江亭长请他渡江,以图卷土重来。他回答说:“且籍(羽)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愧对江东父老”的成语即由此而来。诗人在此主要写自己因失节而“愧”,这又较前面的说“愁”更为坐实,也使“羁鸟”的比喻充之以实在含义。
颈联写历史变迁,人是物非。上联写自己愧疚的心情,此联掉转笔锋就对方而发,“九关豺虎今何往?一别山河事不同。”“九关豺虎”,指明朝朝廷上的恶势力。《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姜埰当年在朝,受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奸臣、小人的围剿迫害,作者虽曾三次上书救援,终未奏效。如今明朝已覆亡,那班豺虎之徒已烟消云散,大明河山已换了主人。诗人既为姜埰得以脱身庆幸,又感慨世事变化,感情极为复杂。
尾联写当年送别姜埰时的情景和别后的世变。姜埰被遣戍时,诗人曾于小桥边与之执手道别,几年之中,不觉改朝换代。“衰草暮云”象征世乱中阴沉低暗的情绪。诗人今天将要与姜埰分别,不由想起当年的分别,两别之间社会和人事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姜埰由罪人成了自由人,自己由自由人成了罪人。姜埰勘破世情,改僧装卜居江苏,逃过清廷的征召,而诗人自己却由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且后来的牢笼不仅有为宦的污浊,也还有失节的耻辱,其心情的“愁”,不仅有“愧”,而且有“痛”。
龚鼎孳降清为官,内心还是很矛盾的。从这首诗中可见其多重矛盾集结于一处,既痛恨明室九关豺虎的暴虐,又怀念汉人掌权的明室;既甘愿为官作宦,又觉得含羞蒙耻;既羡慕友人归返自然,又不能挣脱名缰利锁。诗人如实地裸示了他的心灵,使人们有较好的认识意义。
(徐应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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