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馆记--龚自珍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1] 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2] 固也。[3] 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4] 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5] 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6] 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7] 辟病梅之馆以贮之[8] 。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余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病梅馆记》原文翻译赏析-龚自珍

【注释】

[1]江宁:今江苏南京。龙蟠:龙蟠里,在今南京清凉山下。邓尉:山名,在今江苏苏州西南。西溪:地名,今浙江杭州灵隐山西北。

[2]欹(qī):倾斜。

[3]固也:本来如此。

[4]明诏大号:公开宣告。绳:约束。斫(zhuó):砍削。夭梅、病梅:摧折梅,使之病态。

[5]隐:心中隐藏的嗜好。鬻(yù):卖。遏(è):遏制。

[6]棕缚:棕绳的束缚。

[7]诟厉:讥评,辱骂。厉:病。

[8]贮(zhù):藏。

《病梅馆记》原文翻译赏析-龚自珍

【赏析】

1840年的中国正值鸦片战争前夕,诗人龚自珍敏锐地嗅到这个古老国家中弥漫着迎合、钻营的腐朽气息,毫无自主健康的活力。诗人痛心疾首,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借病梅来一浇心中块垒,希望以强烈的呼号来唤醒大众的勃勃生气。

文章展现了一组矛盾:欹、曲、疏的梅花本来是美的,但合理的审美竟导致“江、浙之梅皆病”的可怕结果。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潜移默化中,没有“明诏大号”的宣传,也没有“(支)使天下之民”的政令。不知怎么的,不知不觉中,社会的各项合理要求把大众的蓬勃活力都阉割了。文中的两处否定,“未可明诏大号”和“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可见明面上并无扼杀的痕迹。

然而暗流在涌动: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这些蠢蠢求钱的鬻梅者只采用单一标准“绳天下之梅”,本来姿态各异的“梅”于是变成一群模式化的、功利的、毫无创造性的“梅”。鬻梅者们粗暴的手段和庸俗的审美使得原本天趣神韵的“曲欹疏”只剩机械无趣的形状。梅花的活力和韵味一齐消失,鬻梅者们却还不自知。正如社会各项合理的标准被刻板地理解、粗糙地执行,以致结果与初衷南辕北辙。天趣神韵而流于俗气,仁义礼智而流于呆蠢,如此刻板机械、无趣木然的风气弥漫开来,国家定然丧失珍贵的内在活力。

然而大众都在醉生梦死中:“当嘉道间,举国醉梦于承平,而定庵(龚自珍)忧之,儳然若不可终日,其察微之识,举世莫能及也。生网密之世,风议隐约,不能尽言……虽然,语近世思想自由之向导,必数定庵。”《病梅馆记》最后的呼号固有振聋发聩震醒民众之意,更有预言家不为人们所理解的心痛和勉力辩白的急切。但当朽败的大车冲向时代的断桥,螳臂又如何挡车?一年后诗人离世,丧失活力的古老中国真的被西方轰开大门,开始了屈辱的近代史。

文章标题:《病梅馆记》原文翻译赏析-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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