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

顾炎武

是日惊老,相望各一涯。离杯销浊酒,愁眼见黄花。

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多蒙千里讯,逐客已无家。

【作者】

顾炎武(1613-1682),本名继坤,更名绛,字忠清,后改名炎武,字宁人,号亭林,江苏昆山亭林镇人。明末,曾参与“复社”反宦官、权贵的斗争。清兵南下,南明覆亡后,又积极参加昆山、嘉定一带的人民抗清起义,失败后,游历华北等地,纠合同道,不忘复国。晚年居华阴,卒于曲沃。其学识广博精深,且精力过人,对国家的典章制度、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都有精当的见解。其诗学杜甫,或托物寄兴,或吊古伤今,均表现他高尚的民族气节,风格苍凉沉郁、慷慨悲壮。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音学五书》《亭林诗文集》等。

《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原文赏析-顾炎武

【赏析】

在秋风萧瑟、草木摇落的时节,能使人兴致朗畅、清气勃发的时日,可能就要数九月九日重阳节了。诗史上兴致焕发的重阳诗,给人印象深刻。

然而,对于负有家国之痛的顾炎武,“九日”这个好日子却带来另一番滋味“是日惊秋老”,没有顾盼、伫望,甚或逢佳节的一点愉悦情绪也没有,只是遽然惊觉,时至今日,已入深秋——“秋老”了。“惊”字很重,再携带上“老”字,骤生一种刺激。“秋老”了,那么人呢?似不待言,然而颔联“鬓华”,明明也是“人老”了。虽然诗人是年方四十四岁,但江山鼎移已整整十二秋,南明的根据地愈推愈南,范围越缩越小。这在诗人的潜意识中,岂无“惊老”之叹!何况又是一年一度的“是日”(九日),对于千里之外投札劳问的朋友王处士,先把这个骤然的感受告诉他,下继以不无深情的“相望各一涯”,是所谓嘤其鸣矣,答以友声。

顾炎武曾因家仆事与乡豪生隙而系狱松江,得到过王炜等人的关照。狱解,有《松江别王处士炜》诗,以“异郡情犹彻”等语相谢。其时,即此年春天。即于“灿灿春华荣槁木”的季节赴湖州(治所在浙江吴兴,见王潢《送顾宁人之吴兴》)。至秋,王炜以《秋日怀宁人道长先生》致问,有“霅水菰芦谁吊影”(霅水流经湖州)语抚慰,关切地询问现在状况如何:“满眼黄花无限酒,不知元亮可销忧?”比诸高风亮节的陶潜,以示敬意。颔联“离杯销浊酒,愁眼见黄花”就是对王诗的酬答。世事陵夷,家遭丧乱,养母王硕人绝食而终,两弟并遭难,弟妻朱氏引刀刺喉。所以,这“离杯”是对王炜春别的怀念,也倾注着对家乡“蒋山风雨自深秋”(王炜句)的关照,不言“引杯”,而曰“离杯”者,意盖指此。

在这“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节日,只能浊酒销怀,“销”的结果,还是“愁眼对花”。满怀心事,伫立于黄花丛中,言己心境即所谓“故国羁人怨诽深”(《酬王生仍》)的景况。此联对句是从杜诗《遣怀》“愁眼看霜露,寒城菊自花”心摹手追而来,与“离杯”句相对,似更伤痛。节令景物,手中酒杯,胸中意绪,朋友札讯,全都融入此二句,见其诗渊茂朴深的风神。

诗人毕竟是一个“七尺尚峥嵘”(《赠路光禄太平》)的志士,因而以上四句沉重压抑,郁郁不舒,只能看做是诗人情感的外现层次,究其精神境界的深层,诗人对着可信赖的朋友定会敞开心扉,以肺腑相见:“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这爽朗坚毅的昭示,是精诚所至、光彩照人的地方。诗人一生汲汲恢复,至死不渝,肝胆可鉴天地,白发能感河山,“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欲见诸事功不可得。数十年靡诉之衷,幽隐之情,无可发泄,时于诗见之,所谓以歌当哭者也。”(徐嘉《顾诗笺注·路岯序》)。虽然江山换主,天地变革,使之早生华发,但一个撑天柱的壮心不已的志士形象无不矗立于其篇什之中。江山处处留有孤穷八荒的足迹,目睹他奔走南北,星染发际;天地鼎革而肝胆犹存。沉雄苍凉的风概,焕发强烈的民族气节,国破家亡的悲愤勃发于持之以恒的抱负之中,这是“难把幽忧损壮心”(《酬王生仍》)的又一次昭示,是对友人的“见(示)怀”,也是朋友间的相期共勉。其精神和杜甫“艰难苦恨繁霜鬓”“每依北斗望京华”息息相通,千古之下,确“为少陵后一人”(周介存语),味“其境界直黄河,太华之高阔也”(潘德舆《养一贞诗话》)。

最后致谢友人“多蒙千里讯”,回应题之酬作,据顾氏抚子衍生《元谱》,此年“狱解后,叶氏憾不释,遣刺客……击之伤首”,以致归而不得,末了顺带把这个情况告诉友人“逐客已无家”。诗人在乡豪迫害之时,于酬应之作,依然惓惓江山国家,使人肃然起敬。全诗风格高古,沉郁苍凉,特别是“肝胆”二句坚实激楚,风骨遒劲,为一篇之要,给读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魏耕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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