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裙带诗
韩希孟
我质本瑚琏,宗庙供蘋蘩。
一朝婴祸难,失身戎马间。
宁当血刃死,不作衽席完。
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
长号赴洪流,激烈摧心肝。
【注释】
练:染晒为练,因以指练过的白色丝绢。
婴:缠系,引申有遭、陷意。
【作者】
韩希孟:(1241—1259)巴陵(治今湖南岳阳)人。魏公五世孙。襄阳贾尚书子琼之妻。能诗。开庆初,元兵至岳阳,为卒所掠,投水死。
【赏析】
这首诗,出自《宋史·列女传》:“韩氏女,字希孟,……大元兵至岳阳,女年十有八,为卒所掠,将挟以献其主将。女知必不免,竟赴水死。越三日得其尸,于练裙带有诗曰……(即此诗,略。)”但在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三“贞烈”条下,另出韩希孟《练裙诗》,长至七十八句,三百九十字,几近八倍,韵也不同。其中广为铺叙,对宋室兴亡,尤费词墨。诗末又说韩希孟死后三十余年,托梦赵孟頫“为书其诗,则节妇之名,因公之翰墨而愈不朽矣”。大概在元代,韩希孟事迹和诗在士大夫中广为流传,《辍耕录》所记五言长句,则疑为宋朝遗民据此诗敷演而成。
诗是赋体,写得简洁质朴,有汉魏古风。首联表明自己的身份。“瑚琏”,本是宗庙祭器,因以喻出身高贵或才质不凡。《宋史》说希孟是北宋宰相韩琦的裔孙,聪敏知书;《辍耕录》说她是“襄阳贾尚书之子琼之妇”;韩、贾都是高门,故有此“瑚琏”之喻。但“瑚琏”与下句中“蘋蘩”互见,则又暗用了一条古代礼法,表明自己还正当燕尔新婚。古礼:女之将嫁,必采蘋藻合鱼为牲,先礼于宗庙。句中用“蘋蘩”,亦蘋藻之类,皆浮萍科植物;“宗庙供蘋蘩”,不光是照应首句中的瑚琏祭器,也说明自己用蘋蘩装在瑚琏中祭过祖先,行过了婚前大礼。
以下四句,写她在战乱中为元兵掳掠,不甘受辱的志节。这四句应联系开头两句作解。一方面,这样一位出身高门的新婚贵妇人,竟身陷虎口,遭此厄难,而不能为国家所庇护,岂不是人可悲,国也可悲吗?另一方面,既为瑚琏之质,行过蘋蘩之礼,虽身入他人之手,又岂可受枕席之辱而不一死殉节呢!这里,个人的祸难就和国家的沦亡联系在一起了。
“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两句,用了两个典故。王猛为氐族政权前秦的大臣。前秦建都长安,而汉水源出陕西,故称前秦为“汉上”。谢安是东晋宰相。东晋偏安建业(今江苏南京),因以“江南”指东晋。这两人都有出色的政绩、军功,都强固了各自的国势。所谓“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是说元蒙得良将兴邦,南宋因权奸误国,但不忍直说伤心的现实,故借历史点出。这两个典故用得极妙。前秦和东晋对峙为敌,但王猛生前认为东晋无隙可乘,临死曾劝苻坚不可兴兵南下。王猛死后八年,苻坚不用猛言,集九十万大军企图一举灭晋。时谢安为相,临危不惧,使弟侄辈大败前秦军于淝水,乘胜夺回中原大片土地;而苻坚逃回关中,旋即被杀亡国。淝水之战使东晋振威,前秦覆国,乃因“汉上无王猛,江南有谢安”,而韩希孟所处的南宋末世,恰恰是相反的悲剧,变成“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了。王猛、谢安之有无互易,是用汉民族历史上的胜利来反衬今天的失败,意谓用人得失,可以兴邦或丧国。当时一位青年妇女竟有这样的历史见识,确属可贵。
这位青年贵妇人,对自己突然遭到的祸难,当然是极为震惊、十分痛苦的;但由此而想到家国之痛,就更使她满腔悲愤,满腔怨恨。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只有“长号赴洪流”!当年轻的生命离开人间时,在洁白的裙带上写下这首诗,她要把心中撕肝裂胆的怨屈愤恨之情留给后世。希望秉政者能治理好国家,保护臣民不受灾难。一个多么纯朴、多么高尚的愿望呵!
(程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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