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

韩愈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靰。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韩愈·山石:与其久困樊笼,不如坐拥山水(翻译赏析)

【赏析】

有人喜欢繁华中的富贵名利,也有人喜欢山水间的芳草云天;有人喜欢城市里的车水马龙,也有人喜欢村庄里的小径斜阳。心性不同,志趣也就不同;态度不同,人生也就不同。最重要的是,若干年后,回首往事,能够无怨无悔。

这世上,有太多道路可以选择,有太多风景可以驻足。很让人无奈的是,世间从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人生本就是单程的旅行,走过便只剩回忆,清晰也好,模糊也好;明丽也好,黯淡也好,都无法从头再来。选择了小桥流水,就会错过大漠孤烟;选择了碧海蓝天,就会错过烟雨迷离。这就是人生。

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希望人生只如初见,没有阴雨,没有风霜,没有苦涩,没有彷徨。但是走着走着,就走入了漩涡和泥沼、冷落和荒凉。毕竟,红尘似海,人生如梦。我们希望远离孤寂,于是走入繁华。却不知,繁华之中,多的是挣扎与萧瑟,少的是淡雅与清朗。于是,时间久了,我们又希望从繁华中走出,去向远方,去触摸云水的清淡意味。

韩愈,字退之,河南河阳人。祖籍昌黎,自谓“郡望昌黎”,故世称“韩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他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

韩愈三岁而孤,受兄嫂抚育,早年流离困顿,有读书经世之志,虽孤贫却刻苦好学。二十岁赴长安考进士,三试不第。贞元八年,中进士,三试博学鸿词科不成。先后为节度使推官、监察御史,德宗末因上书时政之弊而被贬阳山令。唐宪宗时曾任国子监博士、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但不得志。元和十四年,因谏阻宪宗奉迎佛骨被贬为潮州刺史。穆宗时历任国子监祭酒、兵部侍郎、吏部侍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等职。

很多时候,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未必真的如我们想象中那样美好。韩愈虽有经世之志,想要在官场大显身手。但是当他走上仕途,却发现,那里充满乌烟瘴气,也充满尔虞我诈。不论他多么尽职尽责,还是难逃数次被贬的命运。红尘本就苦海无边,官场更是争斗不休。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将自己安放在山水间,远离纷扰。

这次,他终于偷得浮生闲暇,来到洛阳北面的惠林寺。这里山明水净、月白风清,最适合驻足停留,洗去尘埃。很显然,韩愈喜欢这里的寂静和清幽。只是踏入山中的瞬间,他已是无比惬意、无比沉醉了。从入山到离山,只是半日时光,却足以让他找到山水间的真趣。看得出,离开的时候,他仍旧意犹未尽。想必,若再得闲,他仍会来到此处,忘记尘世纠葛,看清流山月,听暮鼓晨钟。

那天下午,诗人踩着坚硬的山石,行走在若有若无的山路上,或许是赏心太浓,不知不觉便到了蝙蝠乱飞的黄昏。若是清晨进入古寺,应会看到曲径通幽、禅房花木深。而此时,山寺中暮色沉沉,诗人更愿意体会那份难得的宁静。

久在繁华中的人,偶尔远离人群,临近山水,很容易在云风水月中沉沉醉去。常常俗务缠身的韩愈,此时远离喧嚣,先是山水的明净,后是山寺的寂静,都让他流连忘返。走入寺院客堂,坐在台阶上休息,由于连日的雨水泼洒,院子里的芭蕉叶悠悠荡荡、栀子花疏疏落落。这样的情境,任谁都会陶醉。

时间仍在流逝,芭蕉叶和栀子花终于隐没在夜幕之中。质朴的僧人过来与诗人闲谈,讲起佛殿里有很好的壁画,说着就取灯火照来给诗人看。可是因为墙壁年代古远,画面大多剥落或者黝黑,诗人能看到的画面并不多。但是很明显,这样的遗憾并没有对诗人的兴致产生丝毫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境里,他所在乎的,显然不是得到什么。他只想让自己彻底沉静下来。

此时,僧人铺床拂席给客人供应晚饭。虽然饭米粗糙,诗人却全不介怀。对于淡泊和寂静的人来说,玉盘珍馐也好,锦衣华服也好,都没有意义。心若安恬,粗茶淡饭、粗布麻衣,又有何妨?衣可蔽体,食可果腹,没有牵绊,没有拘束,便无更多贪求。这样的生活,在许多人看来,或许太过平淡无味,却总有人为之沉醉。我想,与醉生梦死相比,这样的生活更能让人顿悟人生。毕竟,生命本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深夜,诗人静卧在床上,清明的月光照临窗户,院外的各种虫鸣都已停止。这样的夜晚,诗人回首前尘往事,定然是万虑俱消、心境澄明。山寺之夜,没有灯红酒绿,只有佛香禅意。此时此地,隔窗赏月,其心境自是与寻常不同。

那样的夜晚,诗人在古寺之中,与月光为邻,不曾入眠。破晓的时候,他离开了寺院。雾气很浓,不见道路。独自在山间行走,出山又入山,上山又下山,随意而走,无拘无束。尽管看不清前路,却是只见悠然,不见彷徨。

终于,烟霏既尽,朝阳熠耀,画面顿时增加亮度。于是,诗人看到了红的山花,绿的涧水,极是缤纷烂漫。周围更有烟云草树、清风流水,这样的画面,怎能不让他心旷神怡?穿行于松栎树丛之中,树影婆娑,清风拂衣,泉声淙淙,这是何等醉人的情境!于是他赤着脚,涉过山涧,让清凉的涧水从足背上流淌,将整个人、整颗心都交给了大地。这是最真诚的交付,也是最彻底的回归。

因为这样的交付与回归,诗人在诗的结尾说,人生如此,怡然自得,又何必返回牢笼,受那羁绊之苦?遗憾的是,许多人直到老去,仍然执迷,仍然不知道归去云水之间的美好。纳兰容若说:倚柳题笺,当花侧帽,赏心应比驱驰好;金殿寒鸦,玉阶草,就中冷暖和谁道。我深以为然。

对于性情简单的人来说,繁华就算不是梦魇,至少也是荒原。置身其中,看灯火闪烁,听车马喧响,只会让自己渐渐迷惘。与其在樊笼中苦度流年,倒不如抽身而出,远离尘嚣,在山高水远的地方,与草木为邻,与星月相依,何等逍遥快活!刹那人生,若身心疲累,何不乘舟而去,坐拥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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