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诗

蒋士铨

文字何以寿?身后无虚名。元气结纸上,留此真性情。

读书确有得,落笔当孤行。数语立坚壁,寸铁排天兵。

苟非不朽物,谁复输精诚?入隐出以显,卓荦为光明。

庶几待来者,神采千年生。

【作者】

蒋士铨(1725-1785),字心馀,又字苕生,号藏园,江西铅山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进士,官翰林院编修。后主讲绍兴蕺山书院。其诗初爱李义山,后学杜甫韩愈苏轼黄庭坚,长于七言。与袁枚赵翼并称为“江右三大家”。亦好戏剧,著有杂剧、传奇十六种。有《忠雅堂集》。

《拟秋怀诗》原文赏析-蒋士铨

【赏析】

中国古代文人向有重视立言的传统。三国魏曹丕《典论·论文》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可谓最明白中肯的表述。

基于这种认识,蒋士铨也十分看重文字的不朽功效。这首写于乾隆十一年(1746)家居时的五言古诗,即抒发了他立言的志向,宣泄了他重性情、贵独创的文学见解。诗题《拟〈秋怀诗〉》,系模拟南朝宋谢惠连的《秋怀诗》,盖取其五言古诗的形式,抒写秋日感怀。

前四句肯定文章为“不朽之盛事”,强调抒写“真性情”。起句“文字何以寿”,劈头一问,警醒有力。接以“身后无虚名”,似觉突兀难解,其实是诗笔狡黠之处。这两句语序颠倒,使设问显豁,全诗神气为之一振。人死后,生前的虚名都不复存在,如曹丕所说“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既然如此,文章何以却能长存不朽呢?三、四两句“元气结纸上,留此真性情”,正面作答,是诗人审美理想的真切流露。哲人的精神,思想的精华,一一凝结在白纸之上,留下一个人真实的秉性、情感。“真性情”语出杜甫《赠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韵》:“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作者论诗重性情,曾提出“文章本性情”(《文字四首》)的见解。“留此真性情”,是他标举的审美理想,也是他企望达到的美学境界,更是文字所以能长存不朽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曹丕所谓“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的精义,经过提炼、熔铸,竟全部浓缩、包含在这两句中。

次四句申述应有的创作态度,五、六两句“读书确有得,落笔当孤行”,主张文学要有独创。“孤行”,语出张衡《思玄赋》“何孤行之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指特立独行。要从事创作,就要读书,但有口无心地泛泛而读又绝无益处,必须思考、钻研,确有卓尔不群、不随俗浮沉的心得。挥毫落笔,有见诸文字,就应当是这样新异的机会、独创的见解。一句话,文学要有独创性。这两句翻用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前》)句意,又与之各有侧重,互为补充。七、八两句“数语立坚壁,寸铁排天兵”,提出以少胜多的原则。确有心得的独创文字,片言数语就如筑起一堵坚不可摧的铁壁铜墙,又如手执寸铁击退神勇的天兵,其势锐不可当。九、十两句“苟非不朽物,谁复输精诚”,强调对文字的“精诚”。文字被视为“不朽物”,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之谓不朽。”假如文字无传世不朽的功效,谁又肯以真诚的态度从事这一事业呢?以反问的口吻出之,语势更遒劲,语气更确定不移。

末四句表明人生志向。十一、十二两句“入隐出以显,卓荦为光明”,申明夙志,磊落光明。“入”指归隐,“出”指出仕。“光明”,语出《诗·周颂·敬之》:“学有缉熙干光明。”无论入隐或出仕,为着光照乾坤的大业,都要卓绝不凡地大干一番。最后两句“庶几待来者,神采千年生”,展望身后,充满自信。干一番光辉卓荦的事业,留一些特立独行的文字,也许将来即使千年之后,他的精神、风采也仍然活在人间。这就是曹丕所谓“声名自传于后”的境界。

这首诗咏志抒怀,笔势豪健。全诗纯以议论行之,冲口而出,直抒胸臆,意脉贯通,一片神行。诗中用典不着痕迹,语语如同己出,体现其“文章本性情,不在面目间”(《文字四首》)的论诗主张。虚词的运用能于虚处传神。“确”“当”“庶几”“苟非”“谁复”等词,或揣摩,或推测,或假设,或反诘,曲尽其妙地摹写作者的口吻、神情,又恰如其分地传达诗作的思想内涵。立意高远,议论警拔,堪称力透纸背的佳制。

(吉明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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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拟秋怀诗》原文赏析-蒋士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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