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经父寄张缋二首
孔平仲
解纵枭鸱啄凤凰,天心似此亦难详。
但知斩马凭孤剑,岂为摧车避太行!
得者折腰犹下列,失之垂翅合南翔。
不如长揖尘埃去,同老逍遥物外乡。
半通官职万人才,卷蓄经纶未得开。
鸾凤托巢虽枳棘,神仙定籍已蓬莱。
但存漆室葵心在,莫学荆山玉泪哀。
倚伏万端宁有定,塞翁失马尚归来。
【注释】
缋:《宋诗钞》作绩,此据《豫章丛书》本《朝散集》。
【作者】
孔平仲:(1044—1111)字毅父,临江新淦(今江西新干)人。治平二年(1065)进士。为秘书丞,集贤校理。出知衡州,徙韶州。徽宗即位,召为户部员外郎,迁金部郎中,为提举永兴路刑狱,帅鄜延、环庆。坐党籍被罢。与兄文仲、武仲俱以文名,合称“清江三孔”,有《清江三孔集》。著有《续世说》、《孔氏谈苑》、《珩璜新论》等。
【赏析】
孔平仲同其兄文仲、武仲“皆以文声起江西,时号三孔”(《宋史·孔文仲传》)。经父是大哥文仲的字。张缋是一位才识兼美之士,文仲曾屡以诗寄他。此诗大约是神宗熙宁间(1068—1077)和乃兄之作。平仲弟兄都和苏轼友善。文仲死后,苏轼拊着他的灵柩说:“世方嘉软熟而恶峥嵘,求劲直如吾经父者,今无有矣!”张缋和文仲交好,正是苏轼所表彰的“劲直”一流的人物。
这两首七律《和经父寄张缋》对张缋刚正不阿的精神和未得施展的才学,热情赞誉,并作了慰勉和劝诫。第一首对张缋同权贵势不两立,因而在仕途上遭到挫折的身世,深表同情。第二首则钦佩张缋才华出众,经纶满腹,相信他虽暂屈下僚,终将长材得展。
第一首首联引申《庄子·秋水》“鸱得腐鼠”,而“吓”“鹓鶵”之意,以“枭鸱”得“解纵”,“凤凰”被剥“啄”,比喻小人逞凶,君子遭害。世局如“此”,自无天理可以推“详”的了!次联赞扬了张缋的峥嵘风骨。上句称张缋就像前汉朱云那样,只知道凭借“尚方斩马剑”,誓“断佞臣”之头(《汉书·朱云传》),决不妥协。下句化用曹操《苦寒行》诗意,说他岂肯因为太行山艰险,可能摧折车轮,而回避不前。这两句把两个著名典故精心组合,成为孔诗中的佳联。张缋的凛凛风骨,在诗行中闪出了光彩。三联则评议了朝政的污浊,也从政治得失上为张缋作了分析。上句说,软媚者虽然卑躬“折腰”于小人之前,仍然屈居“下列”,所得几何?而洁身自爱者始则“垂翅”终将奋翼南翔,又算什么“失”呢?这两句把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和《后汉书·冯异传》的“始则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的名言加以提炼,构成一联对句,以形象说理,极具启发性。末联“不如长揖尘埃去,同老逍遥物外乡”。在析理的基础上,对张缋提出建议:你的立身大节既已确定,对出与处的两种可能又都深有了解,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看来,不如长揖尘世,同老于“物外”之乡,去作“逍遥游”,才真正适意呵!这里的“长揖尘埃”,“逍遥物外”,化用了《庄子》语意,对污浊政局表示了厌弃。
如果说第一首在赞誉中带有不少安慰的口气,第二首则于推崇中渗入了一些劝勉的成分。重点看来还在第二首。
第二首首联对张缋备极推崇,而又深表惋惜,他是“万”中选一的人“才”,却“官职”未“通”;他有“经纶”天下的满腹学问,却“卷蓄”而不得展用。次联以两个比喻,指出张缋不会久困“下列”,终将重返朝班。上句是化用《后汉书·仇览传》“枳棘非鸾凤所栖”的话,说鸾凤虽暂时“托巢”于“枳棘”之上,终能栖息在梧桐之颠,正如神仙,虽也有谪降,毕竟已在蓬莱三山“定籍”。三联对张缋既有勉励,也有劝诫。上句用《列女传》鲁穆公时漆室女忧念国事,倚柱而歌的故事。下句用《韩非子》卞和献璞刖足,抱璞哭于荆山的故事。两句一气呵成,意思是说,只要存着漆室女的耿耿之心,定有施展抱负之一日,无须学卞和抱璞而哭,因为世事本是倚伏不定的,否极终将泰来。于是引出尾联的宽缓语。尾联化用《老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词意,以及《淮南子》“塞翁失马”的故事,对张缋作了鼓励。诗人指出:张缋在政治上虽然暂受挫折,只要此心不渝,定有祸去福归之一日。
《宋史·孔平仲传》说,“平仲长史学,工文词,著《续世说》……诸书传于世”。这两首诗可说是表达了平仲对人生的信念。诗中多次引用历史人物来说明现实生活中的政治与人事关系,不只有的放矢,而且饶有诗意,颇能发人深思。有的诗句由于对仗工巧已经成为名联流传,如“但知斩马凭孤剑,岂为摧车避太行”,“但存漆室葵心在,莫学荆山玉泪哀”,表现了古代“劲直”之士除恶犯险,无所畏避的精神。在今天还有借鉴意义。
这两首诗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把说理与抒情有机统一。两者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割裂。但诗人熟练地掌握了写诗技巧,使之结合自然。如第一首的一、四联,第二首的四联,一再化用《庄子》中《秋水》、《逍遥游》和《老子》、《淮南子》中的词意与典故;第一首的三联节取汉、晋两朝的成语;说理成分都较浓厚。然而这些说理的内容,不仅与形象结合,而且发之肺腑,从而具有抒情色彩。在喻人以理的同时,还能起到感人以情的作用。这就避免了抽象、空洞地述说道理之弊。
这两首诗的中间两联把一些为人处世的生活准则,反复进行艺术综合,最后概括成精彩偶对,构思过程颇费推敲。如第一首次联以“斩马凭孤剑”对“摧车避太行”,“斩马剑”三字经他一分为二,“斩马”与“摧车”,便成了工对。又在“剑”前缀一“孤”字,以与“太行”成对,这“孤”字很能状出持剑人的胆气。再通过“但知”、“岂为”这样旨意确切的词语加强表现力,主人公张缋的劲直气骨,便鲜明地突现出来。又如第二首三联以“漆室葵心”对“荆山玉泪”,句首的“但存”、“莫学”,倾向性都很明显,表现出两种不同的纳忠方式,而十分推许前者。“玉泪”二字更打破了比拟妇女泪水的一般用法,而换上卞和抱璞玉哭于荆山的内容,顿觉异彩焕发。由于诗人在中间两联的写作上狠下了工夫,在酝酿一、四两联时,又尽可能地发挥他运用散行句式的特长,这就使他的七律作品能成为宋诗中的优秀篇什。“平仲之才,不第优于二孔,实堪高出一时。”(《静居绪言》)从此诗可证。
(陶道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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