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四首（其二）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赏析】
这首诗写闺中女子对爱情的向往与幻灭之苦，“相思”为全诗之眼。“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开篇以兴语发端，写“细雨”“轻雷”之春景，烘托闺中不可断绝而有所期待之春心，兴象华妙，“芙蓉”在古诗中双关夫容，冀郎之见怜也。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接下来两句纯属物象描写，其意比较隐晦。按，金蟾啮锁状香炉，玉虎牵丝谓辘轳，分别为室内用器和室外设施，本是闺情诗的意象材料（南朝乐府《杨叛儿》“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牛峤《菩萨蛮》“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状出闺中锁闭深藏之环境，复以“烧香”“汲井”暗透情思的潜炽和相牵，句中“香”“丝”乃拆字双关“相思”。这种写法，搞不好如自家脚指头动，在李商隐笔下则意味无穷。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这两句用典剖白内心，比前两句要好懂。贾充女窥帘爱慕韩寿而与之私通，且赠之异香，事见《世说新语》；甄氏死后托梦留枕曹植于洛水，事见《洛神赋》李善注。两事各由上文“烧香”“牵丝”引出，或为女子热烈主动地求爱，或为女子对心上人的藕断丝连，总是炽热的爱情表白。这两句对仗考究，本来曹植应称“陈王”，曹丕才是“魏王”，诗中以“魏王”称曹植，是因为“魏王”双声，与“韩掾”叠韵形成的对仗，比较美听。同时，因为故事情节的规定性，读者并不会发生误会。“宓妃留枕魏王才”的“才”字，是为了押韵和对仗而用的凑字，却正因为用得特别而给读者留下很深的印象。后世戚继光有一联“但使雕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登盘山绝顶》），“边才”本是“边人”，为押韵而生造，生造得好，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结尾陡转反接，由向往追求转为否决，否决之中复透难泯之春心。“春心”习语耳，而与“花争发”连文，则赋予它美好的形象，且显示了它的自然合理性；“相思”本抽象概念，由香销成灰生出联想，创造出“一寸相（香）思一寸灰”的奇句，不仅化抽象为形象，而且与前句形成强烈对照，通过美好事物被毁灭显示出强烈的感伤美或悲剧美。
此诗实写悲剧性的爱情心理，而与诗人之悲剧性身世及由追求而幻灭的人生感受亦有潜在联系，广义而言，也可以说是寓托。前人多有指实为托寓陈情令狐者，则不免狭隘而近乎穿凿也。
（周啸天）
文章标题：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李商隐《无题》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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