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五代·李煜
【赏析】
虞美人,原是项羽的宠妃虞姬。霸王别姬后,项羽策马战场,水深火热,最终被困垓下,留下一首绝命诗《垓下歌》。南唐灭亡,李煜被俘,囚禁于汴京,他没有料到,这首《虞美人》会成为他的绝命词。
都城灭,故国亡,昔日荣华不再,空对寂寞墙。被俘后的李煜,整日被愁苦困扰,无比怀念从前的日子。只可惜那一切就像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若早知有今日,他还会荒废国事,沉迷于诗词声乐之中吗?
作为一个帝王,李煜失败得很彻底。他没有在他正确的位置上做出丰功伟绩,甚至可以说碌碌无为。李煜虽不至于像夏桀商纣那样,因残暴而被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在某一层次上,他和夏桀商纣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亡国之君。
世人对李煜的评价,大多是“他不是一个好君王,却是一个再出色不过的词人”。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李煜钻研的不是政治,他只想无忧无虑地和他的后妃们待在一起,闲来弹弹琴写写诗。所以李煜最大的错就是投错了胎,帝王这个位置,于他来说太不合适。
不过“投错胎”的皇帝不止李煜一位,比如宋高宗赵构,政治上虽然昏庸无能,在书法上的造诣却令人折服,若不是误生在帝王家,没准就是一位和王羲之一样名垂千古的书法家。再比如宋徽宗赵佶,绝对够奢侈够荒淫的了,可他的画却是一绝。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描写了这样一个情节:贾赦看上了贾母身边的丫鬟鸳鸯,让邢夫人去做说客,起初鸳鸯没有吭声,邢夫人以为她是害羞,又让鸳鸯的嫂子去劝说,恰好鸳鸯去找了袭人和平儿说心事,鸳鸯的嫂子过来说要跟鸳鸯说些好话,结果鸳鸯急了,反驳道:“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赵子昂即元朝著名画家赵孟頫,他的妻子管道升也是很有名的画家。连鸳鸯这种出身低微,没读什么书的小丫鬟都知道赵孟頫和宋徽宗的画是好画,可想而知宋徽宗在古代的知名度是很高的,足以和专攻书画的名家相提并论。
历史上还有一位皇帝中的“奇葩”,那就是明朝的熹宗皇帝朱由校。他不理朝政,天天沉迷于刀锯斧凿油漆的木匠活,而且手艺非常好,很多能工巧匠都望尘莫及。据说,凡是他所看过的木器用具,他都能亲手做出来。如此技艺,当皇帝实在太“屈才”了。
和以上三位奇葩皇帝一样,李煜去当皇帝,也委实“屈才”了。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云:“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不难发现,李煜的词后期大多写的是离愁别绪,亡国哀怨。当然这与他的人生经历是密不可分的。生于盛唐的李白,诗中体现的无不是当时的繁华与昌盛,相反,同为唐朝著名诗人的杜甫,因一生大部分时光都在安史之乱以后,所以他的诗则忧国忧民得多。
同样的道理,身为一个亡国的君主,李煜怎能不追忆过去的荣华,怎能不感叹时下的惨痛。
春日花开,秋日月圆,曾经的一切是那样美好,可是却匆匆结束了,快到令人无法回忆起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遥想当年,他是一国之主,权力无边,可以享受世人艳羡不已的富贵荣华。身边有美人为伴,有美酒歌舞可享。心情好的时候,他可以揽着心爱的女子,在御花园赏赏花,或是看看歌舞,一有兴致就提笔写几首风花雪月的诗词,无忧无虑,别无他求。他从不在国事上多费功夫,哪里会想到这么快南唐就灭亡了!战乱就像一阵龙卷风,瞬间摧毁了一切,也结束了他的安稳日子。无力反抗的他被赵匡胤囚禁于汴京,春风吹来,春花开放,于是他开始怀念,怀念昔日的春花秋月。明知回不去却斩不断心中的愁苦,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最难承受。他无时无刻不在追怀南唐的故国家园,还有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若是可以,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然而,一切只是他的幻想。灭亡了就是灭亡了,世间再无南唐,他再也回不去了。金陵华丽的宫殿依旧在,琼楼玉宇,飞阁流丹,没有生命力的它们是不会因为天下易主而伤心的,照样将自己的华贵与美丽展示与人。倒是宫中那些宫女,朱颜已改,不复旧日倾城色。美丽的女子易老,美好的日子也易消逝,再难追寻。这怎能令他不伤心,不难过!他是堂堂一国之君,却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那些曾经是他子民的百姓,恐怕都在笑话他吧。可已然发生的事,谁又能改变呢?问心中愁绪几许,恰如东流之水,长此以往,滔滔不断。
无论是措辞还是语调,这首《虞美人》都堪称词中翘楚。可偏偏这么美的一阕词,却断送了李煜的性命,也斩断了他还未全部施展的才华。据说,宋太宗赵光义看了这阙词后,因其中“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终于下决心要把李煜除掉。以赵光义的手段,他怎么能容忍一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亡国之君去怀念他的故国!在一次宴会上,赵光义命人将牵机(一种很厉害的毒药,为马钱子的提取物)下在李煜的酒中,李煜喝了之后,腹部剧痛,肌肉萎缩,身体蜷缩成弓形,一直不停地抽搐着,直到窒息而亡。如此惨烈的死法,看来赵光义对李煜还是很痛恨的,活着不让他好过,连死都不给他一个痛快。而赵光义之所以这么恨李煜,除了他是前朝国主之外,估计还跟小周后有关。小周后那么出众的美女,他一心将她据为己有,无奈只能得到她的人,因为她的心永远在李煜身上。
一代才子就这样魂归西天了,不免可惜。若是他再多活几十年,不知会创作出多少伟大的作品呢。
其实早在李煜成为太子之前,礼部侍郎钟谟就断言他不是当皇帝的料,钟谟曾向南唐中主李璟进言说:“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从嘉是李煜的字,从善是李煜的七弟,钟谟认为李从善才是当皇帝的合适人选。结果李璟这老头脾气不太好,一听有人诽谤他心爱的儿子,顿时火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钟谟给流放了。
李璟和儿子李煜一样,也是个极有才华的词人。李煜能写下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词,看来与遗传有关,来看看李璟写《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李璟和李煜这对父子真不该出生帝王之家,当什么皇帝啊,若找个书香门第投胎,也许能像三苏父子一样,名垂文学史。实在是可惜了!
无论如何,李煜的确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词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任何景物任何情感都化作笔下诗词,如此才情,又有几人能与之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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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古诗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