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妇吟
林景熙
良人沧海上,孤帆渺何之?
十年音信隔,安否不得知。
长忆相送处,缺月随我归。
月缺有圆夜,人去无回期。
回期倘终有,白首宁怨迟。
寒蛩苦相吊,青灯鉴孤帏。
妾身不出帏,妾梦万里驰。
【注释】
蛩:蟋蟀的别称。
【作者】
林景熙:(1242—1310)熙一作曦,字德阳(一作德旸),号霁山,温州平阳(今属浙江)人。咸淳七年(1271)自太学生授泉州教官。历礼部架阁、从政郎。入元不仕。有《林霁山集》等。
【赏析】
以夫妇喻君臣,是我国古代诗歌的常见方法。知不足斋丛书本《霁山先生集·商妇吟》下注云:“此篇以商妇自比而寓思君之意。”《宋诗纪事》此诗题下也注有:“寓思君之意”,都指出了《商妇吟》是有所寄托而作。这样构思,就能把政治色彩浓郁的内容用人情味十足的形式表达出来,风格缠绵悱恻,可以产生较强的感染力。
林景熙在南宋时官礼部架阁,转从政郎。宋亡不仕,以义行著称。特别在杨琏真伽发掘宋陵时,他化妆成乞丐,收高、孝二陵的遗骨于竹箩中,回来后分贮两函,移葬东嘉,受到世人敬重。杨琏真伽发陵事在至元二十二年(1285)。一说在至元二十一年,距德祐二年(1276)元兵攻占临安,恭帝赵㬎被俘正好十年。这首诗中有“十年音信隔”一句,当写在收葬陵骨前后。
帝㬎被俘北去之后,继立的赵昰、赵昺相继死于海上,此诗所忆,当是帝㬎。全诗十四句,可分三层读。前四句专述思念。“沧海”云者,表面上是说“良人”(即丈夫)渡海经商,实际上是指帝㬎在元大都的孤立处境。“何之”二字已道尽赵㬎去后的暗淡前程,诗中又复用“孤帆”、“渺”加以渲染,使“思君之意”一开始便来得格外强烈。“十年音信隔,安否不得知”两句看似寻常,但能在十年之后还想到旧君的“安否”,作者忠于故宋之心可见。
中间六句兼写别时和归期,是感情最强烈的地方。“长忆”两句写别时。诗写送人,却不说君去,单言我归。这样的写法,使抒情的重点集中在送行者身上,从不忍说“良人”离去的情态和送行者掩泣而归的形象中,反映了思念者的痴情。“月缺”两句从别时说到归期,使用的是对比手法。“圆夜”的“圆”,既是写月,又与“团圆”的“圆”双关。“回期”两句遥想归来。“良人”一去,已是十年,音信渺邈,然而这位思妇还以“回期倘终有,白首宁怨迟”自誓,表现作者的“思君之意”、“对君之忠”,透入纸背。
末四句承“白首宁怨迟”,写自己的操守。鲍照《拟古》之七有“秋蛩扶户吟,寒妇成夜织”,这里用其意。“寒蛩”两句以寒蛩、青灯、孤帏作为思妇的伴侣,可见她独处之孤寂和节守之坚贞。最后两句中的“身”、“梦”,是从形体说到精神;“不出帏”实际上寄托了不与元朝统治者合作的怀抱;“万里驰”则表达了对宋君的耿耿忠心。用这样两句结尾,深沉凝重,大大扩展了诗歌的内容含量。
诗人在宋亡后十年还念念不忘故主,甚至希冀恢复,其精神感人至深。在表现方法上,作者一方面动用各种手段,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血肉饱满的思妇形象,另一方面又着意使每一个字句都暗含有思君的寓意,因而读来委婉深曲,多姿多态。章祖程说,林景熙的诗“本义理以为元气,假景物以为形质,濯冰雪以为精神,剪烟云以为态度。朱弦疏越而有遗音,太羹元酒而有遗味。其真诗家之雄杰欤!”(《〈白石樵唱〉注》)读这首诗,可以约略体会到林诗的艺术造诣。
此诗在艺术上的某些成就,还反映了作者很注意从民间文学中汲取养料。尤其是诗中采用了民歌中常见的反复和顶针的修辞手法,形成诗歌回肠荡气的独特风格,对表达难割难舍的思想感情,都起到了积极作用。比如,“缺月随我归”,以缺月随我含团圆难再之意,已极哀痛;可是接下去的“月缺有圆夜”,却以月缺为并非最可悲者,最可悲的还是自己要经受更大的煎熬了。再如“人去无回期。回期倘终有”两句顶针,先说回期不再,已近绝望;继以回期倘有为假设,则思念之切莫此为甚。还有,“青灯鉴孤帏”以孤帏为伴,表明岁月凄凉;“妾身不出帏”则表明不辞凄凉而自守;重复使用“帏”字,使诗意一步逼进一步,作者的深挚感情也就随之而出了。
(李济阻)
文章标题:《商妇吟》原文赏析-林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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