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刘禹锡
【赏析】
我曾有一段时间对元曲很感兴趣，算是带着一点点叶公好龙的心态吧。尽管隔了几百年的时光，很难再去追寻他们在戏台上依依呀呀吟唱时怀着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较之唐诗，元曲不够精炼，较之宋词，元曲不够绮丽，但她从不乏惊艳人的片段：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曲”这一艺术形式虽然不像唐诗宋词那般长时间大范围流行，但也一直没有没落，清初戏曲家孔尚任的《桃花扇》就着实火了一把，秦淮八艳的风姿，改朝换代的萧条，奈何时光变迁，物是人非。《桃花扇》结尾的这段《哀江南》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之所以说“那乌衣巷不姓王”，是因为魏晋时期的乌衣巷是当时最显赫的两个家族，王家和谢家的居住地。刘禹锡诗中“旧时王谢堂前燕”也有这层意思。
曾经的六朝金粉，歌舞丝竹，全都随着岁月而流失，秦淮水榭不复旧貌，乌衣古巷断壁残垣，夕阳正老。秦淮河和金陵城，伴随着他们曾经的靡丽一起被刻进历史，文人歌咏，后人追忆，徘徊徘徊，一去不复返。
刘禹锡曾游金陵，忆往昔繁华，写下了《金陵五题》。他在组诗的序中写道：
余少为江南客，而未游秣陵，尝有遗恨。后为历阳守，跂而望之。适有客以金陵五题相示，逌尔生思，欻然有得。他日友人白乐天掉头苦吟，叹赏良久，且曰《石头》诗云“潮打空城寂寞回”，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余四咏虽不及此，亦不孤乐天之言耳。
《乌衣巷》就是《金陵五题》中的第二首，也是最有名，传唱最多的一首。
乌衣巷，顾名思义是巷子。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江南的小巷，这些隐藏在繁华都市中的平静之地，经常都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名字。汪曾祺在《胡同文化》一文中提到不少有趣的胡同名字，像石老娘胡同、无量大人胡同、手帕胡同、羊肉胡同，等等。又比如，杭州有哑巴弄，还有孩儿巷。乌衣巷的名字比以上提到的那些古韵多了，取这个名字也是有原因的。
三国时期，东吴君王孙权迁都南京，改南京旧称秣陵为建业，又在这里修筑石头城。历朝历代，军队士兵都穿统一颜色的衣服，东吴的士兵穿黑衣，所以石头城的驻军之地就被称作“乌衣营”。八王之乱后，乌衣营成了王谢两个大家族的居住地。一般，军队驻扎的地方才叫营，彼时没有了军队，自然不能再以“营”来作称呼了，“乌衣营”遂被改为了乌衣巷。
乌衣巷位于现在南京市的夫子庙附近，秦淮河南岸。若非诗文记载，谁又会想到这条再普通不过的小巷子竟然有过那么光辉的历史。
在魏晋，没有比王家和谢家更辉煌的家族了。琅琊王氏，簪缨世家，显赫一时。这一家族所出的历史名人多得令人瞠目结舌。王羲之的姨父王导是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最倚重的臣子，位极宰相，功名卓著。王导祖父王览的弟弟王祥，官拜太尉、太保，他是个大孝子，“卧冰求鲤”说的就是他的故事。文学界，如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他也曾官至司徒。书法界，书圣王羲之就不用多说了，他的儿子王献之子承父业，也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同时兼职皇亲国戚，是东晋简文帝的女儿新安公主的驸马。王羲之的另外两个儿子，“雪夜访戴”的王徽之，还有咏絮才女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都不是泛泛之辈。
至于谢家，他们一家子的主要闪光点在军事界和文学界。淝水之战的总指挥谢安，以八万兵力大破前秦百万雄师，成就了军事界的一大传奇。抛却军事上的才能不说，谢安还是个风雅之人，他经常组织子侄辈一起讨论诗文。在他这些后辈们当中，最出名的是侄女谢道韫和侄子谢玄。谢道韫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才名远播，留名千古；侄子谢玄外号“谢家宝树”，有经国才略，是淝水之战的主帅。再往后，有中国山水诗的鼻祖，李白的偶像谢灵运，还有和谢灵运并称大小谢的诗人谢朓。
子孙都如此争气，王谢两家不显赫谁还能显赫？套用一下刘禹锡《陋室铭》中的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乌衣巷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巷子，之所以这么有名，也是因为这里曾经住着王、谢两大超级世家。
只是这曾经繁华一时的乌衣巷，在历史的变迁中终于还是蹉跎了下来。一如诗中所描述的那样，朱雀桥凄冷萧条，桥边长出了许多野草野花，哪里还有一点昔日的人声喧嚣？乌衣巷残墙断瓦，夕阳慵懒地落在青石砖上，还是当年门庭若市的王谢旧地么？树倒猢狲散，家败燕子飞，旧时王家谢家豪门深院，飞阁流丹，燕子都喜欢在那里筑巢，而今王谢之家不在，燕子们找不到昔日栖息之地，只得于百姓的屋檐下另觅住处。诗中只字未提人，却字字透露出人事变迁之愁。没有了王谢之家的乌衣巷，还是乌衣巷吗？
光阴逝，夕阳老。六朝古都金陵城，王谢旧地乌衣巷。曾经的靡丽繁华，终究与我们隔着跨不去的千年时光。
文章标题：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古诗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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