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刘禹锡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1]
【注释】
[1]淮水：今秦淮河，横贯金陵城，六朝时秦淮河畔是金陵最繁华的区域。女墙：矮墙，指城垣上的墙垛。
【赏析1】
这是《金陵五题》的第一首。诗题所标示的石头城，故址在今南京市清凉山。原是楚国金陵城，东汉末年孙权重筑后改名石头城。东晋年间曾加固过。石头城北临长江，南临秦淮河口，是交通要冲、军事重镇。后人常以石头城作为金陵的代称。唐高祖武德八年（公元625年）废弃。金陵是六朝的首都。所谓六朝是指三国时代的孙吴、东晋、宋、齐、梁、陈这六个朝代。它们的寿命都不长，最长的东晋不过一百零三年，最短的齐代才二十三年，其他几个大概三五十年。朝代的迅速更迭，人事的急剧变迁，以及金陵的名胜古迹，都成为写诗的绝好材料。
这首诗用一联对句起头。“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故国”“空城”都是指石头城。“故国”的“故”字，有今昔之感；“空城”的“空”字，有盛衰之慨。象征着六朝繁华的石头城如今已经废弃，但是周围的青山依然是老样子，而长江的潮水也像从前那样拍打着城墙。青山常在，江水长流，而六朝的繁华却已成为历史的回忆。诗人想象，那拍打空城的潮水也会因而感到寂寞的。潮水本来没有感情，无所谓寂寞不寂寞，是诗人把自己的寂寞赋予潮水，说潮水也感到寂寞，这是文艺创作中的移情作用。shu籍 分.享 V信whair004
后两句“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淮水”指秦淮河。“女墙”是城墙上凹凸形的小墙，也就是城垛。从秦淮河东边升起的月亮，还像六朝时候一样慢慢爬上石头城来，在夜深时分绕过女墙，落向西方。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重复着自己的行程，并不因城的荒废而改变自己的态度。她像一位故人，最了解旧时的繁荣，也最能感受此时的荒凉。可是她的多情又有什么用呢？
这首诗的题目叫《石头城》，但并没有正面描写它。第一句“山围故国周遭在”写的是山；第二句“潮打空城寂寞回”写的是潮。三、四句“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写的是月。全诗都是用石头城周围的自然景物来烘托石头城，用自然界的永恒反衬石头城的变化，暗示王朝的变迁。整首诗的构思就是建立在这种衬托和对比之上，但前半和后半又有所不同。前半境界开阔，后半笔触细腻；前半好像电影中的全景，后半好像电影中的特写。同中有异，耐人寻味。
从唐人写的诗文看来，他们对六朝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江南一带是经过六朝的开发才繁荣起来的。江南的山川草木、城郭楼台、街巷庙宇，都带着六朝的印记。这一切都会使他们想起六朝的繁华、六朝的歌舞，以及六朝人物的风流。而六朝的灭亡，作为历史的借鉴，又时时给唐人以警告。李白的诗里说：“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杜牧的诗里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又说，“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都表达了一种历史的沉思。刘禹锡的这首《石头城》也是这样，其中有对于荒废了的古城的惋惜之情，也有因古城荒废而引起的沧桑之感。刘禹锡是一位富有革新精神的思想家和政治家，他能以积极的态度看待历史的变迁，当然不会同情那些已经灭亡的小朝廷。但是六朝的覆亡所提供的教训，是会引起诗人深思的。他在《金陵五题》的第三首《台城》里说：“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就总结了陈后主荒淫误国的历史教训。《石头城》虽然写得很含蓄，没有明白地说出这类意思。但在历史兴亡的感慨背后，恐怕不能说没有更深刻的思想。
【赏析2】
刘禹锡并未到过金陵，在历阳任地方官时，对金陵很向往，于是凭想象写成了这套组诗，《石头城》是其中一首。
“山围”点出金陵的地理形势：群山环绕，确有“虎踞龙盘帝王州”的森严气象。“故国”二字包含了曾经的历史荣光，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周围山村水郭宛然尚在。但偌大一个金陵城如今已是“空城”，“家”徒四壁，空空如也，连来光顾的潮水也索然无味地掉头而回了。只有淮水东边的旧时月，还念旧情，在夜深时分前来看望。一座城池的盛衰兴亡之感被潮水和明月渲染得格外深长。仿佛在说，故国金陵已鲜有问津者，即使有，也只是出于念旧，甚或索然而归。
白居易读到“潮打空城寂寞回”一句后称赏不已，慨叹“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巧妙的拟人使全诗荒凉孤寂，却又别开生面，新意盎然。可见刘禹锡不仅善于营造雄浑老苍的氛围，也能将旖旎巧思形诸笔端。
【赏析3】
金陵，六朝均建都于此。这些朝代，国祚极短。在它们悲恨相续的史实中包含极深的历史教训，所以金陵怀古后来几乎成了咏史诗中的一个专题。在国运衰微之际，更成为关心政治的诗人常取的题材。若论写得早又写得好的篇章，不能不推刘禹锡的《金陵五题》。《石头城》就是这组诗的第一首。
诗一开始，就置读者于苍莽悲凉的氛围之中。围绕着这座故都的群山依然在围绕着它。这里，曾经是战国时代楚国的金陵城，三国时孙权改名为石头城，并在此修筑宫殿。经过六代豪奢，至唐初废弃，二百年来久已成为一座“空城”。潮水拍打着城郭，仿佛也觉到它的荒凉，碰到冰冷的石壁，又带着寒心的叹息默默退去。山城依然，石头城的旧日繁华已空无所有。对着这冷落荒凉的景象，诗人不禁要问：为何一点痕迹不曾留下？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见那当年从秦淮河东边升起的明月，如今仍旧多情地从城垛（“女墙”）后面升起，照见这久已残破的古城。月标“旧时”，也就是“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意思，耐人寻味。秦淮河曾经是六朝王公贵族们醉生梦死的游乐场，曾经是彻夜笙歌、春风吹送、欢乐无时或已的地方，“旧时月”是它的见证。然而繁华易逝，而今月下只剩一片凄凉了。末句的“还”字，意味着月虽还来，然而有许多东西已经一去不返了。
李白《苏台览古》有句云：“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谓苏台已废，繁华已歇，惟有江月不改。其得力处在“只今惟有”四字。刘禹锡此诗也写江月，却并无“只今惟有”的限制词的强调，也无对怀古内容的明点。一切都被包含在“旧时月”、“还过”的含蓄语言之中，溶铸在具体意象之中。而诗境更浑厚、深远。
诗人把石头城放到沉寂的群山中写，放在带凉意的潮声中写，放到朦胧的月夜中写，这样尤能显示出故国的没落荒凉。只写山水明月，而六代繁荣富贵，俱归乌有。诗中句句是景，然而无景不融合着诗人故国萧条、人生凄凉的深沉感伤。
白居易读了《石头城》一诗，赞美道：“我知后之诗人无复措词矣。”后来有些金陵怀古诗词受它的影响，化用它的意境词语，恰也成为名篇。如元萨都刺的《念奴娇》中“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就是著例；而北宋周邦彦的《西河》词，更是以通篇化用《石头城》、《乌衣巷》诗意为能事了。
（周啸天）
文章标题：《石头城》原文翻译赏析-刘禹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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