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
溪花禅意,相对忘言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
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赏析】
尘世间,许多地方我们想去却去不了,许多东西我们想得却得不到。在无法随心所愿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失落和悲伤。仔细想想,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太多追逐和贪恋,只会让本就短暂的人生更加支离破碎。其实,得失是缘分,聚散是缘分,来去是缘分。
生于红尘,若无随缘之心,惆怅与落寞也就难免,毕竟世事无常。随缘,不是无所事事,心如死灰,而是不强求、不纠缠,凡事尽力而为就好。很多风景,我们寻找许久终不可得,却在某个路口转身遇到。这就是生活,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就算你千回百转,也难以得到。
喜欢这首诗,不仅因为这画面,更因为这禅意。人生起起落落,谁都无法回避。在那些山水凄迷的地方,我们该以何种心态面对?我想,与其悲悲切切,不如淡然微笑。人生在世,许多事都不能如愿,强求也是徒劳。上天很公平,给你富贵荣华,就会让你远离山水云月;给你纵横诗意,就会让你远离功名利禄。所以,与其苦苦追逐,不如恬淡随缘。有山有水,有花有月,怡然自得,何尝不是自在的生活。
大历前后年间,是个感伤时代,很多诗歌都着意表现感伤色彩。但是,那毕竟是诗意漫漫的大唐,诗人们更多的还是愿意沉醉在酒杯里,寻得几分宁静与淡泊。时代失意、政治苦闷、人世困惑,但是诗仍在那里淡淡地摇曳着,不来不去。
这次,刘长卿兴冲冲地步行山中,去拜访那位他所景仰的道士,不想却吃了闭门羹,在居所远近寻找,仍未如愿。面对这样的境遇,许多人会心生落寞和烦躁。但是刘长卿非但没有产生失望惆怅,反而在芳草溪云之间,寻得了云水禅意。于是,他的心中,只有惬意,没有怏然。
那日,顺着莓苔屐痕,诗人欣然而走。那人迹罕至的清幽山径,正是道士出入往来之地,这里没有人间喧嚣,只有满路莓苔。履痕屐齿给来访者带来希望和猜想:幽人不远,晤面在即;否则就是其人出晤,相会须费些周折。行于山中,不见人影,只见足印,这样的画面已足够空灵。此情此景,分明就是贾岛笔下所写: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这就是被寻访者居住的地方,有白云清淡、芳草依依。试想,在静谧的山中,白云绕着小渚,芳草依着柴扉,谁不喜欢这样的所在?从先前的莓苔屐痕,到这里的白云芳草,无处不透着清幽淡逸。于是,我们也仿佛随着诗人的脚步,去到那山间、那屋前。
在这里,无论是白云还是芳草,都带着几许情意、几许悠然。道士一间茅屋,两袖清风,柴扉不须上锁。他居住的地方,没有尘俗之念,没有追逐之心,只有悠闲与坦荡。有白云相绕、芳草相依,足可以恬然,又何需尘世虚名!
蓬门长闭,碧草当门,道士不在茅屋之内。但是那又怎样?这里有白云、芳草、静渚、闲门,诗情满满,画意无限,又何必强求得到。虽然所来时为遇见道士,但是当诗人立足于闲云芳草之前,醉意顿生,执念就会随之而去。遇与不遇,得与未得,其实都无所谓。生于尘世,真需要几分空淡情怀。
突然而来的那场雨,洗涤了松色,也带来了冥想。其实,世间很多事都如风雨,来得匆忙,去得寂静。人生本就是不带来、不带去,无论你为了得到多么劳神费力,终究会是两手空空地离开。所以,与其苦心孤诣地追逐,倒不如学天际白云,来去随心。
不曾遇到,或许会有些许失落。但是诗人很快就因为这里的景致而满心欢喜,于是失落也就无从说起。尽管没有遇到常道士,他却没有下山,而是入山,随山转折,去到了山的深处、云的深处。在这里,所有的行走、所有的徘徊,都只须随心而动。山道纡绕,峰回路转,随山探源,缘水经山。其间林壑深秀,水声潺潺,都在悠闲惬意之中。或许,行于山间,路过水声,他早已忘记了尘俗,忘记了自己。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终于,诗人从幽溪深涧的陶冶中得到超悟,从摇曳野花的观照中走向恬静。此时,融化于心灵深处的是体察宁静、荡涤心胸的内省喜悦。自在恬然的心境与清幽静谧的物象相互交融,他也就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因为这样的禅意,因为这样的了悟,聚散得失,也就不再重要。于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悠然之情,不须多言。
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山中的时光,似乎总是这样,云月相照,花草相依。刘昚虚这首《阙题》,仔细品读,也有无穷的意趣。刘昚虚八岁能文,开元二十二年中进士,官洛阳尉及夏县令。他精通经史,诗多幽峭之趣,风格近似孟浩然、常建。他为人较淡泊,性情高逸,不慕名利,交游多为山僧道侣。
刘昚虚壮年辞官归田,寄意山水,与孟浩然、王昌龄等诗人多有唱和。他曾游江南西道洪州建昌县桃源里,见此地山水秀美,民风淳厚,于是定居于此,构筑读书堂,读书自娱。这首诗大约写于此时此地。
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远远望去,那幽雅寂静的居所,就在白云尽头。这与刘长卿那日的所见多么相似!隐居山中,与白云为伴、清风为邻,何等写意!可惜这样的心境,如今已经很少见到。世间之人,更多的还是追慕繁华,有几人独爱寂静呢?
伴随着山路,溪水潺潺,无穷无尽。春暖花开的时节,山路寂静,溪水悠长。沿着青溪尽情行走,满眼花草葳蕤,青溪行不尽,春色也就看不尽。其实,隐居山中的日子,春秋冬夏,又有什么不同?选择了寂静,也就选择了心无羁绊,时光变迁,人世浮沉,又何须挂怀呢?于是,山居的日子,仿佛永远都是春暖花开。
有人说,水流花谢两无情。可是在这里,诗人所见,却是落花入水,暗香宜人。芬芳的落花随着流水远远而来,又随着流水远远而去,诗人已经完全被青溪春色所吸引。他悠然自适,丝毫没有流水落花春去的感伤。沿着青溪走走停停,不时看到落花飘洒在青溪中,于是不期而然地感觉到流水飘香。若非心境恬淡,不会这样自在。
然后,随着他悠闲的脚步,我们看到了那间读书堂。很显然,这里也如刘长卿所见,白云静渚,芳草闲门。因为恬淡,所以无论春秋,无论冬夏;无论阴雨,无论晴好,都是读书的好时节。奔忙于尘世的人们,实在需要这样的清幽和写意。
功名也好,利禄也好;富贵也好,荣华也好,都只如浮云,沉迷越深,人就越难找到安恬。做不到得失随缘,就定会在苦心追逐的路上无处归依。或许,只须放下执念,仰头就能看到月白风清。那时候,你会突然明白,原来你找寻多年的那些东西,甚至还不如几许斜阳、几抹烟霞。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人生,是旅行,也是修行;是寻找,也是领悟。寂静也好,喧闹也好;绚烂也好,黯淡也好,总要渐渐走向淡定从容,才不算空走漫漫人生路。茫茫尘世,阴晴难料,聚散难期,若总是无法看淡,斤斤计较,就只能在浮沉起落的变幻中苦恨纠缠。其实,真的不必如此,人生何其短暂,与其寻愁觅恨,倒不如坦然面对,云淡风轻。
只不过,千百年的人世间,能够看透得失、放下执念的人并不多。毕竟,生于尘世,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生出追逐之心、比对之心、计较之心、争斗之心。心境越是如此,就越难以找到安宁和平静,面对茫茫世事的时候,就越容易走向凄迷。
王维,也曾在仕途起起落落。晚年的时候,官至尚书右丞,职务可谓不小。但是,由于政局变化反复,他早已看到仕途艰险。于是,这个本就心境恬淡的诗人,便选择了退隐林泉,与山水云月为邻。繁华之中,许多人也想超脱,也想远离纷扰,却终于难舍灯红酒绿,所以难以如愿。
大约四十岁后,王维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他在山间水畔,吃斋奉佛,悠闲自在。因为远离尘嚣,所以心境澄明。这首诗就写于他隐居终南山之时,把退隐后自得其乐的闲适情趣,写得有声有色、惟妙惟肖。读这首诗,总会突然间静下来,总会在蓦然间发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无风无雨,无欲无求。
我们不必吃斋奉佛,但我们可以恬淡轻悠。如果在繁华中找不到快乐、找不到自由,那么,何妨远离人群,去向远方。人生本就是无定的旅程,此处叶落,彼处花开;此处风雨,彼处晴好。或许,只须转身,就能看到斜阳向晚、月满西楼。
王维隐居的辋川别墅,原为宋之问的别墅。王维得到这个地方后,完全陶醉于那里的田园山水。他在《山中与裴秀才迪》中说:“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兴寺,与山僧饭讫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很显然,只是驻足于此,他已经找到了归去的安恬。当我们心无杂念,少了虚妄,少了贪求,就会变得淡然和坦然。锦衣玉食也好,广厦良田也好,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心事若足够恬淡,处处皆可是田园。
很多时候,诗人只是独自行走于山间。对他而言,有山有水,有云有月,已经足以安放性灵。闲情逸致,本就是需要自己去寻找、去体会的。纵然是行走于山水之间,若放不下繁华旧梦,恐怕也难以真正快乐。隐于山间,就必然要面对寂静,这就不是谁都能够长久忍受的了。兴致来时,唯有独游,赏景怡情,自得其乐,若有所得,不求人知,心会其趣。这就是隐居的快意,虽然散淡,却也悠然。生活原本就是,悲者自悲,乐者自乐。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只这一句,就足以让人错愕许久。在人世间苦苦挣扎的人们,有几个能够笑看风云淡呢?人生如梦,聚散得失皆是缘分,可是有几人能够顿悟?尘世间,总有山重水复,总有惨淡幽暗,倘若总是寥落凄切,不能蓦然回首,又怎会看到春江水暖、柳暗花明?
随意而行,无拘无束。若是不知不觉间走到流水的尽头,看去无路可走,就索性坐下来,看那悠闲无心的云兴起漂游。悠闲到了极致,山穷水尽也就无法影响心情。所谓云无心以出岫,既然世事难料,我们何不学着天边云彩,无形无迹,来去悠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就如杜甫肯与邻翁相对饮那样,隐居的王维,偶遇渔樵,便与之把酒言欢,总是忘记回去的时间。来去是偶然,聚散是偶然,得失是偶然。而在这偶然之中,又总是透着几分必然。面对偶然,有些人彷徨局促,有些人随遇而安。不同的生活态度,就决定了不同的人世境况。
对于王维而言,不只遇见林叟是出于偶然,本来出游便是乘兴而去,带有偶然性。于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都在偶然之中。因为心性淡逸,超然物外,便爱上了这样的偶然。处处都是无心的遇合,更显出心中的悠闲,如行云无碍,如流水潺潺,形迹毫无拘束。隐居之乐,尽在其中。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这首《酬张少府》虽是酬答友人张少府的诗,写的依旧是隐居的快意和悠然。从诗的题目与尾联可以看出,应该是张少府先有诗相赠,询问穷通之理,似有劝其重新出山、继续为官之意,而王维则以此诗作答,表明了自己的心愿。他已深深爱上了隐居的清静,又怎会回到繁华,去面对无尽的喧嚣?
隐于山间,了无牵挂。这样的生活,多少有些孤寂。世间有许多人憧憬田园之乐,可是当他们真的去向田园,不需多久,就会因无法忍受寂静而想要重返繁华。林和靖独自孤山,梅妻鹤子,看似飘然如风,日子也是在清寂中度过的。世人羡慕闲云野鹤,可是真正能够遗世独立的又有几人?
王维早年,原也有过政治抱负。然而,张九龄罢相贬官,朝政大权落到奸相李林甫手中,王维的理想随之破灭。尽管在李林甫当政时,王维并未受到迫害,实际上还升了官,但他内心的矛盾和苦闷却越来越深了。于是,他选择了归隐田园。他知道,那里有他想要的宁静和自在。事实上,不论何时,总有广阔天地在远方等待我们。只须从人海中跳出,就能遇见碧海蓝天。
在这里,王维说自己没有高策可以报国,只好归隐到幽静山林。虽然其中的牢骚之意隐约可见,但是隐于山水相依的地方,来去随意,风雨不惊,想必他早已忘却了尘俗纷扰。若非如此,他怎会那样沉醉?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恐怕看尽沧海桑田,也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松林吹来的清风吹散了头发,也吹得解带敞怀;明月的清辉照临人间,独坐山林之间随性弹琴。这里没有苦恨喧嚣,没有倾轧权谋,只有清风流水、芳草云月。时光清淡,身心自在,弹奏春花秋月。若非宠辱皆忘,不能如此写意!
最后,诗人对张少府做了回答:你要是问我当官发达的经验与道理,我笑而无语,一曲渔歌伴着小船划向苇草深深。流水轻舟,渔歌唱晚,依旧是写意的画面。身处这样的画面,又怎会有追名逐利之心?滚滚红尘,茫茫世事,清静最好,淡泊最好。人生苦短,何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你悲伤或者欢喜,快意或者凄切,时光总不会停下脚步。总是在不经意间,我们已经老去了容颜;总是在不经意间,沧海已经变成了桑田。倏然而过的人生,就是这样匆忙,太多追逐,太多执念,只会让自己迷惘和荒凉。其实,当我们选择放下,以平常心面对世界,就会发现,安恬与写意并不遥远。
文章标题:刘长卿·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翻译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