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纪事二十首(其二十)
刘子翚
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
缕衣檀板无颜色,一曲当时动帝王。
【作者】
刘子翚:(1101—1147)字彦冲,号屏山,一号病翁,建州崇安(今属福建)人。以荫补承务郎。曾任兴化军通判。后退居武夷山,专事讲学。朱熹曾从其问学。有《屏山集》。
【赏析】
这是组诗的最后一首,选择又一位典型人物———北宋名妓李师师作为寄慨的对象,其旨固同,其径则异。
李师师,汴京人,相传幼年曾为尼,俗呼佛门弟子为师,李师师由此得名。后为妓,以歌舞名动京师,不仅当时名士周邦彦、晁冲之等多与往来,宋徽宗亦常微行至其家,留宿不还。终于入宫,封瀛国夫人。据宋无名氏《李师师外传》,金兵攻破汴京时,师师被张邦昌送往金营,不屈,吞金簪自杀。但宋张邦基《汴都平康记》、周密《浩然斋雅谈》却谓其靖康中流落南方。刘诗亦取此说。虽然诗中所描写的只是李师师个人生活的变化,但这种变化是与北宋的兴衰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读来并不觉内容单薄。
首句慨叹京都繁华荡然无存。辇毂,皇帝的车驾。一般多用“辇下”或“辇毂下”作为京师的代称。这里代称宋朝旧都汴京。追想汴京当年的繁华,真令人忧伤。这是作者在替即将出场的女主人公代传心声。是啊,作为帝王所宠幸的名妓,她早已与京都繁华结下不解之缘,如今繁华事歇,此身漂泊,回首往事,怎能不萦损柔肠?次句便将女主人公牵引出场。然而,展现在读者眼前的不是她当年美目流盼、粉面生春的丰采,而是她如今沦落异乡、风鬟雾鬓的踪影。“湖湘”指洞庭湖、湘江。张鼎祚《青泥莲花记》卷十三云:“靖康之乱,师师南徙,有人遇之于湖、湘间,衰老憔悴,无复向时风态。”这或许可以作为刘诗的注脚。以“垂垂老矣”、一无依托的弱柳之质,独身辗转于江湖间,用不再婉转的歌喉换取世人的怜悯,师师的这种遭遇,较之她过去“钿头云篦击节碎,一曲红绡不知数”(白居易《琵琶行》)的豪恣生活,不啻霄壤!从作者不动声色的描写中,我们隐隐感到一种糅合着家国之恨的同情。三四两句再次运用对比手法,别具深意地将李师师今日之困窘与当年之恩荣放置在一起,加以比照并观,启发读者领悟这一典型人物所具有的非同一般的社会意义。缕衣,指金线盘绣的舞衣;檀板,指唱歌时用的檀木拍板。帝王,指徽宗赵佶。岁月无情,生计寥落,李师师晚年卖艺时所用的舞衣、歌板,仍是宫中旧物,因而早已风蚀尘染,黯然失色。这实际上是暗喻李师师已色衰艺减,无复向时风态。看到她如今的情形,不明底细的人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她歌喉甫发,便使徽宗意乱神迷,不能自持。“—曲当时动帝王”,既点出了李师师过去所受的恩宠,同时也带有揭露徽宗迷恋声色之乐,使得社稷倾覆、生灵涂炭,最终连自己心爱的歌女也保不住的意味。也许,在作者看来,李师师以缕衣檀板供奉帝王,不知居安思危,情犹可恕;徽宗身为人主,一味耽于淫乐,则罪实难逃。李师师今日的不幸,不也正是徽宗一手造成的吗?
这首诗由李师师这一典型人物的遭遇入手,进行深入开掘。李师师色艺双绝,曾深得徽宗宠幸,战乱后尚且流落他乡,备尝艰辛,则普通百姓遭遇之悲惨自不待言。而如果北宋不为金人所灭,李师师纵以色衰见弃,又何至于沉沦到这般地步?因而通过李师师个人生活的变化,可以清楚地看到北宋兴衰的历史。正因为这样,全诗虽然仅仅就李师师落墨,却给人历史的纵深感。这就叫“即小见大”,“见微知著”。
(萧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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