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①。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②。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③。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④?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⑤。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⑥。
注释
①汲井:提取井水。拂尘服:拂去衣服上的灰尘。
②贝叶书:即佛经。古印度没有纸时,常用贝多树叶写经文。
③真源:真理的本源。
④缮性:修养本性。
⑤膏沐:指妇女润发的油脂。
⑥离言说:难以言说。悟悦:悟道之快乐。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译文】
取来清明透亮的井水洗漱口齿,清除杂念再拂去衣上的尘埃。直到心清神净,我才捧着经书,走出书斋逐字逐句诵读。经书的真谛不被人们领悟,却被人们乐道追寻。经书劝善修行积德,来生必有好报,可是修养身心的功夫怎样才能精通圆熟?僧人的庭院静寂幽雅,青苔蔓延到竹林深处。太阳徐徐升起,晨雾还未散尽,晓露映着日光,葱郁的青松仿佛用油脂刚刚沐浴过。由此,我心胸恬静得无法言说,能领悟到这种境地,让我心满意足。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赏析1】
这是一首抒发感慨之诗。诗人被贬永州,政治上遭受迫害,内心苦闷,于是想从佛学的清心、安闲中求得精神上的解脱和安慰。佛教传入中国后,不少文人加入到信佛的队伍中,也正是由于他们的加入,使得佛教在中国更加宏扬光大。文人信佛,往往是在生活中遇到大挫折以后,万念俱灰,遁入空门。然而当他们口诵佛号、以此消释烦恼时,他们原先所受的儒家的人生观念又会时时出现在脑海中,他们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拿佛教与儒家哲学作比较,柳宗元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尽管他“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一副笃诚信佛的样子,但“缮性何由熟”一语仍抖出了他的心事——他是忘不了“经国济世”的平生之愿的。这首诗有点类似东晋南朝的“玄言诗”,玄言诗是阐述玄理的,而柳宗元此诗则想以寂静之境来印证佛理,诗人是想在此环境、在此心境中暂时忘却尘世的繁扰和苦闷。这在当时也是符合时俗的。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赏析2】
这首诗就是诗人被贬永州时所作。他生活在一个腐朽衰败的时代,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员,客观上受到无数打击,主观上又受到儒、释、道“三教调和”思想的限制,结果才不得施,贬斥终身,赍志以殁,走完了悲剧的一生。他像当时大多数有志于积极用世的封建知识分子一样,在社会政治思想和伦理道德观念上坚信儒家学说,以实现尧、舜、孔子“圣人之道”为奋斗的最终目的,同时又在佛教盛行的唐代崇信佛教,主张“统合儒释”(《送文畅上人登五台遂游河朔序》)。不过,他的崇信佛教,与王维愚妄地佞佛逃世不同,与白居易以信佛寓“独善之志”也不同。他是把佛教与诸子学说并列看待,想从中找出积极有益的内容作为济世的手段,以实现“辅时及物”的理想。不幸的是他没有也不可能如愿,由于自身思想上的主观唯心主义因素和思想方法上的形而上学倾向,他最终落入了佛教唯心主义的陷坑。特别是在他遭贬永州之后,由于政治上的失意,前途无望,更促使他到佛教中去寻求宁静与解脱,其时佛教对他的消极影响就更明显了。
明乎此,再来读这首诗就好理解了。清晨早起,他到住地附近一个名叫超的僧人(“师”)的寺院里去读佛经,有所感而写下这首五古抒情诗,既表达了他壮志未已而身遭贬谪,欲于佛经中寻求治世之道的心境,又流露出寻求一种超越尘嚣,流连于冲淡宁静的闲适佳境的复杂心情。
首四句总说“晨诣超师院读禅经”。诗人把研读佛典安排在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刻。“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清晨早起,空气清新,以井水漱牙可以清心,又弹冠振衣拂去灰尘,身心内外俱为清净方可读经。可见用心之十二分的虔诚,充分表现了诗人对佛教的倾心和崇信,其沉溺之深溢于言表,不啻教徒沐浴更衣以拜佛祖。“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贝叶书”简称贝书,佛经之泛称。古印度人多用贝多罗树叶经水沤后代纸,用以写佛经,故名。一个“读”字,是全篇内容的纲领;一个“闲”字,是全篇抒情的主调。诗人贬居永州,官职虽名曰“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但只是个“闲官”而已。闲人闲官闲地,无政事之烦扰,亦无名利得失之拘牵,正是难得清闲,正好信步读经。就读经来说,闲而不闲;就处境而言,不闲而闲,其复杂心情不言而喻。
中四句承上文“读”字而来,正面写读“经”的感想。这里有两层意思:前两句“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是说书中真意不去领悟,荒诞之言世所追逐。诗人以自身崇信佛学的正确态度讽喻世俗之佞佛,即对于佛经中的真正本意全然不去领悟,而对于书中一切迷信荒诞的事迹却又尽力追求而津津乐道。正如诗人在《送琛上人南游序》中所批评的那样:“而今之言禅者,有流荡舛误,迭相师用,妄取空语,而脱略方便,颠倒真实,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柳宗元集》卷二五)言下之意正好表明自己学习佛经的正确态度和对佛经的深刻理解。后二句转写对待佛经的正确态度。“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意思是说佛家遗言值得深思,修养本性怎能圆熟?“冀可”是希望能够的意思。其言佛教教义艰深,必须深入钻研思考,如果只用修持本性去精通它,是不可能达到精审圆满的目的的。言下之意是说,愚妄地佞佛不足取,只有学习它于变革社会有益的内容才算真有所得。这反映了诗人对佛教教义及其社会作用的主观的特殊理解。对此,诗人也有批评说:“又有能言体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须离也。离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同上)联系诗人在对待佛教问题上与韩愈的辩论就更清楚了。韩愈辟佛,是热心张扬“道统”的儒学家,主张对僧侣“人其人,火其书”;而柳宗元却认为在佛教教义中包蕴着与儒家圣人之道相通的有益于世的内容,否定“天命”的主宰。诗人自以为对佛教的精义和作用已有深刻的领会,殊不知结果不是他利用佛教以济世,而是佛教利用他作了宣传宗教唯心主义和宗教迷信的工具;而他自己最终也陷入了佛教识破尘缘、超脱苦海的消极境地。
末六句承上文“闲”字而来,抒发诗人对寺院清净幽闲的景物的流连赏玩到了忘言的境界。这里也写了两层意思:前四句写景,后两句抒情。先看前四句:“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意思是说超师寺院何其幽静,苔色青青连着翠竹。旭日东升晨雾滋润,梳洗青松涂以膏沐。“道人”实指“超师”,“庭宇”呼应“东斋”,既言“步出”则寺院环境尽收眼内,一个“静”字总括了它的幽静无喧和诗人的闲适心情。是景物之静,也是诗人内心之静。而苔色青青,翠竹森森,一片青绿,又从色调上渲染了这环境的葱茏幽深。“日出”照应“晨”,紧扣题目,再次点明时间。旭日冉冉,雾露蒙蒙,青松经雾露滋润后仿佛人经过梳洗、上过油脂一样。这是用拟人法写青松,也是用“青松如膏沐”进一步写环境。这就使我们体会到诗人通过优美宁静的寺院之景传达出一种独特的心境和思想感情。这是“闲人”眼中才能看得出的静谧清幽之景,抒发的是“闲人”胸中才有的超逸旷达之情。再看结尾两句:“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意思是说宁静冲淡难以言说,悟道之乐心满意足。诗人触景生情,直抒胸臆,看来似少含蓄,有蛇足之嫌,但一经道破,又觉意味更深一层。它既与前面的景物相连,写出“闲人”欣喜愉悦而又多少带点落寞孤寂的韵味;又与前面的读“经”相呼应,诗人自认为是精通了禅经三昧,与当时的佞佛者大相径庭,其悟道之乐自然心满意足了。这就又透露出诗人鄙视尘俗、讽喻佞佛者的骄矜之情。而这两者——情景与读经,前后呼应,融为一体。诗人巧妙地把自然景、物契合进自己主观的“禅悟”之中,其感受之深,妙不可言,真是达到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境界。从章法上看,全诗自晨起读经始,至末以日出赏景惮悟终,浑成无迹,相映成趣。
读完此诗,姑且抛开诗人对佛经所持的错误态度不论,不能不为诗人的于逆境中读经养性、追求事理而又超脱尘俗、寄情山水、怡然自适的复杂心境所感动,从而进到那种“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幽深寂静的艺术境界中去。诗中有禅味而又托情予景,情趣浓郁。
(蓉生)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评点】
本诗为诗人清晨入寺读佛经有感而作。诗人被贬永州后,感悟颇多,喜欢前往佛寺,本诗写诗人初到永州,试图通过读佛经来获得精神上的解脱,然而却不得其门,反而对佛经产生了疑问,倒是对寺院内外清幽的环境感到欣悦,领悟到了恬淡之趣,获得了一丝精神上的满足与安慰。诣,到。超师,法名叫超师的僧人。禅经,佛经。
本诗的前四句为总写,道出了时间、地点和事件:诗人清晨起来,到净土院的井中打水,然后洗漱,因为井水冰凉,所以“寒齿”。之后,诗人又拭去衣服上的尘土,想让心灵变得安静,以表虔敬。“闲持贝叶书”两句,是说诗人走出东斋房诵读佛经,看看换个环境会怎样。
接下来四句,述说诗人对佛理的参悟和理解。“真源了无取”是说佛学里真正的大道理,人们由于无法参悟而没有求取;“妄迹世所逐”是说所有虚妄的事情,反而被世人热心追逐。“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两句,是说希望能参悟佛经中深奥的道理,但修身养性为何仍难以达到圆熟的境界?由此可见诗人对佛经的怀疑。“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四句描绘了寺院中的景色,视野宽广、形象清新,写得非常有特色。寂静的庭院因为超师的居住而显得愈加安静,青青的苔藓连着葱郁的竹林。朝阳初升,晨雾和露珠尚未完全消散,被滋润后的青松就像人梳洗后那样洁净。诗的末两句“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是说,诗人到这样安静的地方来,心里感到十分恬静,让他抛却了佛经里的学说,领悟到从前的尘世是多么不堪,眼前的清新、洁净是多么令人愉悦,他也就心满意足了。“离言说”为禅宗所说的境界,即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而“悟悦”也直接流露出禅悟之后,那种安然自适的愉悦。整首诗描述了诗人学禅的心境,可以说是“深入理窟,高出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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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晨诣超师院读禅经-古诗译文赏析(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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