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

陆游

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

去年射虎南山,夜归急雪满貂裘。

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

谁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

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

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

【作者】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绍兴中应礼部试,为秦桧所黜。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曾任镇江、隆兴通判。乾道六年(1170)入蜀,任夔州通判。乾道八年,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幕府。官至宝章阁待制。晚年退居家乡。工诗、文,长于史学。与尤袤、杨万里范成大并称南宋四大家。其诗今存九千余首,清新圆润,格力恢宏,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

《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原文赏析-陆游

【赏析】

乾道九年(1173)陆游四十九岁时,任成都府路安抚使司参议官,兼摄蜀州(治所在今四川崇州)通判,自蜀州返成都,夜宿驿站而作此诗。

这首诗可分为三段,开头四句为第一段,回忆过去。前年,指前几年,即三十五岁任福州决曹时。“脍鲸东海”,指自福州航行海上。那一年,他作《航海》诗,有“潮来涌银山,忽复磨青铜。饥鹘掠船舷,大鱼舞虚空”之句,作《海中醉题,时雷雨初霁,天水相接也》有“浪蹴半空白,天浮无尽青”,“醉后吹横笛,鱼龙亦出听”之句,可见其航行梗概。去年,指乾道八年他在王炎幕下任四川宣抚使司干办公事时。陆游壮年怀抱救国壮志,不但学文,亦曾习武,似乎颇有臂力,在南郑任内,有亲自射虎、打虎的事,集中写到此事的不少。句中“射虎”,指此;南山,指长安附近的终南山,南郑在它的南部,作者身在南郑,心驰长安,故常泛言及之。在“白浪如山”中去“脍鲸东海”;在南山射虎,直到寒夜始归,“急雪”洒满了“貂裘”。这种豪情壮举,岂是一般文人所有的?这四句选择了极典型的“壮举”来突出去年以前的“豪情”,组成一对“扇对”,既集中、整齐、锤炼,又显得飞动、雄伟。“脍鲸东海”稍显夸张,但总的看来是写实的,形象的新奇、激情的高涨,于中可见。诗的第二句有“寄豪壮”三字,这段起势,堪称“豪壮”非凡。

中间四句为第二段,写当前,是诗篇由豪壮到沉痛的一个转折、过渡。“今年”二句忽写“摧颓”,写“华发苍颜”,意境急转,气势猛跌,表现当前处境的颓唐。但写“最堪笑”,写“羞自照”,表现不甘心忍受这种处境。“谁知”二句,气势又转向豪壮。但“狂”有赖于“得酒”,“脱帽”只是向人“大叫”,这种行为带有无可奈何的挣扎,不免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这四句表现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表现诗人在失望中的继续追求,在悲慨中带有豪壮,在豪壮中带有悲慨。

第三段,再写当前,表现刻骨的沉痛。上二段侧重叙事;本段侧重抒情,情与景密切结合,四句一韵,两层意思密不可分。“逆胡未灭”是诗人“心未平”的根源;这正是他一生的悲痛所在,也是本诗主导的思想感情所在,上文的追求和挣扎,都是它的外射。这种思想出于要求抗敌复土之情。正是这种爱国感情的强度与深度及其主客观矛盾,形成了诗人的豪壮气概与沉痛心情交织在一起。这一句开始倾吐沉痛的心情。接下去一句,以拟人化的手法,写久随身边而现在挂在床头的“孤剑”,有如长久而亲密的战友,深深了解诗人的心情,这时也与诗人同有“不平”之感,而发出“铿然”的鸣声,衬托出诗人的沉痛。“破驿”二句,通过景物描写,进一步渲染沉痛心情。不能灭敌,愤恨难消,寄身“破驿”之中,“梦回”之后,正是“三更”时分,听着“打窗”的“风雨”之声,看着“欲死”的昏灯,这是何等凄凉的况味!与第一段的豪情壮举对照,这种凄凉更觉难堪,显示了刻骨的沉痛。用一“死”字写灯昏尤有力,诗人好用这个字来写灯昏,如《白鹤馆夜坐》的“更阑灯欲死”,《夜坐灯灭戏作》的“忽因灯死得奇观”都是。这也是一种拟人写法,把灯火感情化了。

晏幾道的《阮郎归》词有一传诵的句子:“欲将沉醉换悲凉。”本诗第三段所写的,是深刻的“悲凉”;第二段所写的,正是“欲将沉醉换悲凉”;至于第一段,也可以说是“欲将豪壮换悲凉”吧!但本诗的悲凉,来自恶劣的社会背景,它是诗人解决不了的,是无法可“换”的。诗篇以豪壮的气概,映照深沉的悲痛,笔力饱满,情调激昂,有很强的感染力,成为诗人最有代表性的爱国诗篇之一。

(陈祥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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