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拟岘台
层台缥缈压城堙,倚杖来观浩荡春。
放尽樽前千里目,洗空衣上十年尘。
萦回水抱中和气,平远山如蕴藉人。
更喜机心无复在,沙边鸥鹭亦相亲。
【作者】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绍兴中应礼部试,为秦桧所黜。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曾任镇江、隆兴通判。乾道六年(1170)入蜀,任夔州通判。乾道八年,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幕府。官至宝章阁待制。晚年退居家乡。工诗、文,长于史学。与尤袤、杨万里、范成大并称南宋四大家。其诗今存九千余首,清新圆润,格力恢宏,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
【赏析】
拟岘台在蜀中,具体所在不详。《剑南诗稿》卷十二载八首以拟岘台为题的诗,中有“垂虹亭上三更月,拟岘台前清晓雪。我行万里跨秦吴,此地固应名二绝”之句,可见放翁对此处风物的激赏。
首联点题,拈出拟岘台的地形和登临的时序。“缥缈”以见层台之高,“浩荡”以明春意之广,两个形容词都用得颇为贴切。但相比之下,更为入神的还推一个“压”字。城堙依山,本自高大险峻,而层台雄踞其上,反使城堙见得矮小局促。诗人用“压”字将这种感受精确不移地表达了出来,不但更显示层台的巍峨,且将台与城从静止变为活动,从互相孤立变为浑然一体,使整个句子也产生了流动感。清人陈訏《剑南诗选题词》云:“读放翁词,须深思其炼字炼句猛力炉锤之妙,方得其真面目。”首联二句出语浅易,但下一“压”字,便振起全联精神,如试易以“出”、“跃”、“立”、“接”诸字,于平仄均无不合,而境界终逊一筹。放翁炼字妙处,于此可见一斑。
第三句照应第一句,以层台高峻,方能极目远眺,尽千里之远。第四句则生发第二句,因春色浩荡,才觉心旷神怡,涤十年尘虑。颔联二句既承上,又启下。于骋目惬心之际,眼前的景物不知不觉也变了样子,那便是颈联“萦回水抱中和气,平远山如蕴藉人。”在“衣上”凡尘洗涤一空的放翁看来,萦回曲折的江水,潺潺流去,毫无汹涌激荡之势,倒是充满一团和气;平缓起伏的峰峦,款款移来,不见峻峭陡拔之态,却似蕴藉深沉的哲人。颈联写景,但并非纯粹描山绘水,其间有诗人主观的思想感情。王国维《人间词话》云:“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放翁这两句诗,所造的正是有我之境。春日登临,心头一片恬静,因此看得山山水水都那么冲淡,那么悠然。同样是拟岘台风光,在另一首《秋晚登拟岘望祥符观》中,却现出“雨昏回望殿突兀,秋晚剩觉山苍寒”的萧瑟之气来。什么原因呢?原来“中原未复泪横臆,故里欲归身属官”,国恨家愁,无可排解,眼中的山水又焉能不惨然变色!传情入景,或托景言心,是很有感染力的,所以“萦回水、平远山”一联可称全诗警策。
最后二句复言自己有情而无机心,故沙边鸥鹭可与相亲。《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放翁“鸥鹭相亲”句,盖反用其意出之。末联结语拓开一层,言诗人在春光融融之中,浑然忘机,与天地万物化为一体,冲和淡泊的意境至此是表达得很圆满的了。微感缺憾的是末联造语似嫌直露,词意倾泻,不耐咀嚼。放翁有《九月一日夜读诗稿走笔作歌》,自论诗法云:“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原历历。”钱锺书《谈艺录》评曰:“自羯鼓手疾、琵琶弦急而悟诗法,大可著眼。二者太豪太捷,略欠渟蓄顿挫;渔阳之掺、浔阳之弹,似不尽如是。若磐、笛、琴、笙,声幽韵慢,引绪荡气,放翁诗境中,宜不常逢矣。”用来评论此诗结语,也是适当的。
陆放翁诗,论者多称其雄浑豪健、峻峭沉郁;而这首诗则以雅洁冲淡、清新脱俗的格调反映了他的诗风的另一个侧面。吴仰贤《小匏庵诗话》以少陵、放翁并称,言“大家诗集中无体不包”,也不能说是虚誉。
(蒋见元)
文章标题:《登拟岘台》原文赏析-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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