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狱中书感
宁调元
拒狼进虎亦何忙,奔走十年此下场!
岂独桑田能变海,似怜蓬鬓已添霜。
死如嫉恶当为厉,生不逢时甘作殇。
偶倚明窗一凝睇,水光山色剧凄凉。
【作者】
*宁调元(1883-1913),字仙霞,号太一,湖南醴陵人。1905年赴日留学,在东京加入同盟会。回国后曾参加萍、浏、醴起义,在岳州被捕。三年后出狱,在北京主编《帝国日报》。辛亥革命后,因参加声讨袁世凯的活动再次被捕,不久牺牲。其诗多狱中作。内容主要抒写革命豪情。
【赏析】
此诗是作者1913年第二次被捕后所作。1906年,作者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参加了萍、浏、醴起义,结果在岳州被捕,系长沙狱中三年,但他的革命锐气并未减退,“鬼雄如果能为厉,死到泉台定复仇”(《岳州被逮时口占》)。出狱后,他仍坚持革命,1912年8月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1913年3月国民党实际主持人宋教仁被袁世凯暗杀,形势非常危急,于是,作者辞去广东三佛(从三水到佛山)铁路总办职务,积极从事反袁活动。袁世凯对他十分嫉恨,终于下令把他逮捕,押在武昌监狱,此诗即作于狱中。
此诗前有长序,表现了作者对时事的深切愤慨和被军阀囚禁狱中的抑郁愤懑,有云:“自共和始创,专制既除,一纪于兹。九州之内,商不安业,农不归耕,在朝无百年长治之谋,在野存旦夕苟延之想……山崩钟应,险象环生……虎去狼来,一蟹不如一蟹,风凄雨苦,后人还哀后人。”愤激之情溢于言表。这也正是作者写此诗时的心情。
作者开笔就一针见血,直刺现实。“拒狼进虎”,指清王朝才被推翻,袁世凯又篡夺革命政权,可谓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亦何忙”三字,指时势变化之快,实际是对袁世凯篡权的一个讽刺。作者从1903年开始从事革命活动,到此时已有十年。十年来自己是“不管习风与阴雨”(《读史感书》),满腔热血闹革命,结果,“为雨为霜此愿违”(《秋兴三叠前韵》),拯民救国的抱负化为泡影,自己也再次锒铛入狱。“此下场”三字极悲凉,既指“拒狼进虎”,革命果实被窃取,也指自己的入狱。一腔热血换来的只是痛心而已。这两句可以说是作者对政治形势的一个勾勒,也是对自己从事革命活动的一个总结。
第二联,“桑田能变海”,用《神仙传》的故事,说是仙人王方平降蔡经家,命使者往请麻姑,后麻姑至,自云:“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浅,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为陵陆乎?”这里谓世事变化之速。“蓬鬓”,谓鬓发乱如蓬草。“蓬鬓已添霜”连上句暗用李白《短歌行》“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语意。这两句是说,哪里只是世事变化迅速,人也是如此,现在似乎应该怜惜自己头上已添了白发。可见他平时急切关注的只是世事,只是天下兴亡的大事。当时作者还不到三十岁,却说鬓发斑白,这不仅仅是夸张手法,更在于表明其忧心之深。“似”字下得极有分寸,不是十分肯定,实际上是不关注自己,革命需要时,要将一切献出,还怜惜什么头上的白发!读了第三联后,我们对这个“似”字就会有更深的理解。
第三联,面对急剧变化的政治形势,作者并没有灰心丧气,反而坚定了信念:生为人杰,死为鬼雄,要报仇雪恨。“厉”,恶鬼。《左传·成公十年》载,晋景公冤杀其大夫赵同、赵括,夜梦大厉,披发毁门而入,自称是赵氏的先祖,前来为其子孙报仇。不久晋景公得病,掉入厕坑里淹死。这句表示,自己即使死了,也不罢休,要化为厉鬼,向恶势力报仇。“殇”,此处当国殇解,指为国牺牲的人。自己生不逢时,正值黑云压城,万民涂炭,为了改造时势,即使牺牲、战死,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两句,“死”“生”对举,表现了一个革命者的生死观。高昂的激情,充沛的精神,使这种生死观放出耀眼的光芒。
最后一联,感情变得极为沉痛。狱中之人,靠着窗口向外凝视,偶见水光山色,也不禁令人有倍增凄凉之感。“凝睇”,就是聚精会神地看。“剧”,很,极。之所以“偶”“一”凝视而不是长久凝视,也许是不忍心看到大好山河的破碎,不忍心看到眼前混乱不堪的现实。再想一想,要用自己的热血来浇开神州自由之花的愿望已化为乌有,自己变成了反动势力的阶下囚,怎能不感到痛心呢?于是,冷眼看世界,一切都变得凄凉了,山光水色也成了他凄凉心情的一个衬托。
从整首诗看,感情起伏不平,第一联低沉,二、三联变得高昂起来,最后一联又低沉下去。虽然前后深沉,但不悲观;又因为有中间两联作骨子,所以主旋律仍是高昂的,使全诗表现出一种豪迈之气,体现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者的坚强决心。狱中之人,乃是一个不屈不挠的革命者。
(张新科)
文章标题:《武昌狱中书感》原文赏析-宁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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