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匠行
钱澄之
今年江南大造船，官捕工匠吏取钱。
吏人下乡恶颜色，不道捕匠如捕贼！
事关军务谁敢藏？搜出斧凿同贼赃。
十人捕去九人死，终朝锤斫立在水。
自腰以下尽生蛆，皮革乱挥不少纾。
官有良心无法救，掩鼻但嫌死尸臭。
昨日小匠方完婚，远出宁顾结发恩？
昼被鞭挞夜上锁，“早卖新妇来救我”！
【作者】
钱澄之（1612－1693），字饮光，初名秉镫，字幼光，安徽桐城人。明末曾参加抗清活动，任桂王的翰林编修，知制诰。入清后不仕。其诗生动畅达，并能反映现实。有《藏山阁诗存》《田间集》《田间诗学》。
【赏析】
康熙初年，为扑灭东南郑成功的抗清力量，清军在江南捕捉木匠大造海船。此诗揭示此事给劳动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并从一个侧面表达明遗民对此事的态度。诗为乐府体，“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直接表达民众的爱憎。
开篇点题：“今年江南大造船，官捕工匠吏取钱。”直陈其事，朴素自然。至于为何大造其船，置一悬念。官和吏乘匠人之危，落井下石，伺机敲诈勒索，搜刮民脂民膏，接着详细写吏的凶相：“吏人下乡恶颜色，不道捕匠如捕贼！事关军务谁敢藏?搜出斧凿同贼赃。”除揭露捕匠吏拉大旗作虎皮的嘴脸外，“事关军务”乃点睛之笔。原来大造海船是为了对付台湾的郑成功义师和东南沿海“通海”的复明士民。以下叙述被捕匠人的悲惨处境：“十人捕去九人死，终朝锤斫立在水。自腰以下尽生蛆，皮革乱挥不少纾。”这真是人间少见之悲剧，匠人们为完成造船“军务”，浸泡水中，腰以下皮肤坏死，清廷真不把人当人！这还不算，那些监造吏还挥动皮鞭，胡乱抽打，不让匠人上岸喘一口气。诗人以苍劲有力之线条勾勒出悲惨画面，令人触目惊心！再用戏谑之笔揭示官僚伪善面孔：“官有良心无法救，掩鼻但嫌死尸臭。”人所共知，吏受官管，哪有“无法”救匠人之理，更何况官僚对匠工遗骸竟无一丝同情心，掩鼻而过，还有一点“良心”吗?结尾以一小匠催人泪下的故事，进一步控诉官吏的暴行。他们连新婚工匠都不放过，毒似虎狼，“昼被鞭挞夜上锁”，手段之辣，丧尽天良。“早卖新妇来救我”，年轻工匠发出绝望的呼告，血泪声中又可见“吏取钱”数字之大。
此诗悯民伤乱，对清初社会问题的揭露极有深度。它远接《诗经》中政治讽刺诗的传统，发扬汉魏乐府民歌的战斗精神，弥漫着生活气息，跳动着时代脉搏，是钱澄之诗作的珍品。隐寓诗中的爱国情怀和对郑成功义军的同情，亦令人敬佩。这首诗叙事典型，剪裁精当，结构巧妙，句式灵活。故潘耒云：“其质直真挚，如家人对语，未尝稍加缘饰，而情事切至，使人悲哀，不能自已。”
（顾启丁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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