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许州
沈德潜
到处陂塘决决流,垂杨百里罨平畴。
行人便觉须眉绿,一路蝉声过许州。
【作者】
沈德潜(1673-1769),字确士,号归愚,江苏长洲(今苏州市)人。乾隆四年(1739)进士。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论诗主格调说,宗汉魏、盛唐。其诗亦多颂圣之辞。其选辑《古诗源》《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等颇有影响。有《沈归愚诗文全集》。
【赏析】
这是作者过许州(今河南许昌)郊外即景抒情之作。画龙点睛的是一个“绿”字。虽然它只出现在第三句,但一、二句中已先具其意:“到处陂塘决决流,垂杨百里罨平畴。”从“垂杨百里”和“一路蝉声”的描写看,时间可能是初夏。到处的池塘都在溢水,可见是雨后。“决决”是流水声(卢纶《山店》“登登山路行时尽,决决溪泉到处闻”)。虽只写水声,但碧波荡漾之景如见,写出水绿。“平畴”即田坝,陶潜有“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之句,它给人的感觉也是绿的。而阡陌之间垂杨成行,披拂掩映,更见得平野之绿。“到处”和“百里”,又从空间上展示出那“绿”的范围之大,可谓触目皆是,整个许州城外的初夏景色便以绿色为基调。
“行人便觉须眉绿”这句以新奇的感受,一下子抓住读者,使人觉得比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名句还要耐味。对王安石的那个名句,钱钟书先生评论说:“这句也是王安石讲究修辞的有名例子。据说他在草稿上改了十几次,才选定这个‘绿’字;最初是‘到’字,改为‘过’字,又改为‘入’字,又改为‘满’字等等(洪迈《容斋随笔》卷八)。但是‘绿’字这种用法在唐诗中早见而亦屡见,如丘为《题农父庐舍》:‘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等。于是又发生了一连串的问题:王安石的反复修改是忘记了唐人的诗句而白费心力呢?还是明知道这些诗句而有心立异呢?他的选定‘绿’字是跟唐人暗合呢?是最后想起了唐人诗句而欣然沿用呢?还是自觉不能出奇制胜,终于向唐人认输呢?”(《宋诗选注》,有删节)此外,无论“又绿江南岸”还是“已绿湖上山”,都还是描写的视觉感受。而沈德潜的“行人便觉须眉绿”却又跳越一级,描写的是由那个视觉感受而引起的心理感觉。因为事实上须眉是黑色的,染也染不绿,映也映不绿。但行人在一片绿色(这是一种视感最舒适的颜色)的川原中走,心里充满绿色的快意,于是感觉到自己的身心与这片绿色融为一体,从而便有“须眉绿”的主观感觉发生(“便觉”)。它实际上表现的不是颜色,而是快感。所以对上述唐宋诗句有所出新。
于是最后一句也就水到渠成:“一路蝉声过许州。”它传达的也是快意的感觉,而且是前句快感的一种延续。许州地界那样宽,要走过还真不容易。然而作者一路上看水看树,心情舒畅,又有蝉声相送,颇不寂寞,所以觉得很快就走过来了。这“蝉”是蜕壳不久的新蝉,而非秋季的寒蝉,故其声音并不凄厉。即使是很凄厉的声音,只要人的主观上很愉快,感觉也就有所不同。如李白《下江陵》:“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一路猿声不但不使人掉泪,反倒衬托出诗人在轻舟中的愉悦之感。就此而言,“一路蝉声过许州”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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