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鄘风·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墙有茨,不可襄也。
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
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
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注释】
(1)茨(cí):即蒺藜,又名爬墙草。
(2)中冓(gòu):宫闱,宫廷内部。
【译文】
墙上长的蒺藜,不可以去扫它呀。内室中的那些话儿,不可以去说它呀。假若可以说起这些话儿哪,那说出来可真丑呀!
墙上长的蒺藜,不可以去攘除它呀。内室中的那些话儿,不可以去详细地说它呀。假若可以详细地说起它哪,那说起的话可就长啦!
墙上长的蒺藜,不可以捆而除之呀。内室中的那些话儿,不可以去公开地传播啊。假若可以公开地去传播它啊,那说起来可真丢脸啊!
【翻译】
墙上蒺藜爬,不可扫掉它。宫廷秘密话,不可乱拉呱。还能说什么?丑话污了牙。
蒺藜爬满墙,难以一扫光。宫廷秘密话,不可仔细讲。还能说什么?说来话太长。
墙上蒺藜生,除也除不净。宫廷秘密话,宣扬可不行。还能说什么?说来难为情。
(程俊英 译)
【赏析1】
此诗虽然收在《鄘风》中,内容上却可以看作《新台》一诗的续篇。卫宣公筑新台劫聚了儿子的聘妻齐女宣姜后不久,他就死了。但是卫宣公的庶长子公子顽见宣姜美丽动人,风姿犹存,不禁动了淫念,也与宣姜私通起来,生下了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纸是包不住火的。不久,这些宫廷秽闻就传到宫外,为国人所知。当时人又有感于宫闱中的荒淫无耻,腐化乱伦,又作此诗加以讽刺。
此诗共三章,基本上也是一首四言诗。用的仍是《诗经》中常见的反复唱叹的排比手法,每章的意思大致相同,只是移换了其中的个别字眼和词汇,如“埽”“襄”“束”“道”“详”“读”等,但实际意思都差不多,内容上也没有明显的递进之处。不过,其中有两点写作手法,仍是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
一、此诗题为“墙有茨”,且以此起兴,表面上似无意义,实际上是有含意的。墙上种茨,本是为了防闲内外的,明明公子顽和宣姜私通的事已传至宫外,但作诗人偏偏说墙茨不可扫除,宫闱秘事不可乱传,这是反语。这样写,更能逗趣,更增加揶揄的成分,也更具有讽刺的意味。
二、此诗每章中都故意设一问句,明明宫闱乱伦秘事已传至国人,有许多话可说,但作诗人偏偏说“不可道”“不可详”“不可读”,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这反倒增加了事情的神秘气氛,似乎比说出来更好。我们常说有些诗言尽而意未尽,而此诗则可以说是言未尽而意亦未尽,既减去许多篇幅,又显得含蓄有趣。
与其他国家比较起来,我国的讽刺诗还是出现得比较早的,而且讽刺的手法和艺术表现也显得比较成熟和多样化。像《新台》《墙有茨》这样的讽刺诗,虽然不像《硕鼠》那样直露,但似乎更具有嘲讽的意味。而就《新台》和《墙有茨》二诗而言,前者似乎有如集体的齐声嘲笑和捉弄,后者则似乎有如附人耳边的低诉和秘闻;前者是一种公开的嘲讽,后者则似乎有一种故弄玄虚的味道,二者在平易之中各具特点,都有其耐人寻味的地方。
(孙琴安)
【赏析2】
本篇与《邶风·新台》堪为姐妹篇。卫宣公既娶媳宣姜为妻,作新台于河上,乱伦于先,欧阳修《诗本义》斥之为“淫不避人,如鸟兽耳”。故《诗序》言及《新台》曰:“国人恶之而作是诗。”卫宣公死,宣姜与庶长子公子顽私通,生子五人,乱伦于后。故《诗序》云“《墙有茨》,卫人刺其上也。公子顽通乎国母(宣姜),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如果说《新台》是记录了卫国百姓眦目怒骂,“恶之而作是诗”的话,那本篇《墙有茨》则在情绪上显得舒缓含蓄、委婉深沉。
说是“疾之而不可道也”,然而正是在这“不可道”之中,诗篇将宫闱深处见不得人的污秽之事予以其中,将卫国百姓对上层统治者糜烂腐化、荒淫无耻的蔑视尽泄于字里行间,巧妙地尽道之矣。像本篇这样,大胆揭露统治阶级荒淫失政,即使是在《诗经》的民歌中,也是为数不多的。
从文学作品的认识价值和美感作用来看,《墙有茨》也颇值得注意。战国时公孙尼子在《乐记·乐本篇》中云:“凡音者,生人之心也。情动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从这个意义上讲,在《墙有茨》中,怨怒之音,直透纸背。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政治的混乱以及人民群众的情绪。
诗凡三章,均以“墙有茨”发端起兴,同时兼有比义。茨者,蒺藜之草,墙上设茨,即喻统治者为防闲内外,遮内丑不使外扬之意。故诗中反复吟咏,“不可埽”、“不可襄”、“不可束”,是设茨之宫墙也难以遮宫闱污秽。诗篇复沓迭咏,诗意由之层层推进。第一章揭露统治阶级的丑行“不可道也”。
第二章推进至“不可详也”,继而更推进至“不可读也”。全篇三章均以此欲擒故纵的笔法,继之将统治者们见不得天日的丑事以“所可”的假设句式宣露无遗。在卫国宫廷中,这些丑事并非一桩一件,故而诗中以一个不定数的句式“言之长也”,留与读者体味、思考。
如前所叙,本篇刺宣姜与公子顽乱伦私通,但作者在具体表现上,似乎处处采取“虚”和“藏”的手法,却未如《新台》中写得那么实。一句极易调动读者形象思维的“中冓之言”,紧接着却是点到即收。这种“虚”、“藏”的手法,虽未明写宫闺丑态,但却又将统治者的这种丑态完全置于读者的可以想见之中。诗歌作者如同一位高明的画家,在一尺画幅中将山之巅、河之头均隐藏于虚空之中,以之愈显山之高、水之长。
宋代朱熹注此诗时,曾提出一个问题:此诗揭露宫闺秘事,“其冓甚矣”,然而“圣人何取焉而著之于经也”?朱熹自己的解释为:“圣人所以著之于经,使后世为恶者,知虽闺中之言,亦无隐而不彰也。其为训戒深矣。”(《诗集传》)朱熹加之于孔子头上的“训戒”说,较之孔子的文艺思想,应该说是后退了一步。)
孔子言及诗,曾谈到“诗”有“兴”、“观”、“群”、“怨”的作用。孔子整理诗经,这种认识必然反映在他的整理工作过程中。《墙有茨》从“观”的社会功用来看,如朱熹自己所说的,可以“考见得失”(《诗集传》),也如郑玄所说,可以“观风俗之盛衰”(《毛诗集解》引郑玄注),但从《墙有茨》的主体倾向来看,似乎更应该强调“怨”,即“怨刺上政”(《毛诗集解》引孔安国注)这样的社会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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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诗经·鄘风·墙有茨》原文翻译赏析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