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郑风·缁衣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注释】
(1)缁衣:黑衣,古代官服。卿大夫每天早上“服皮弁”朝于王,退下来到“治事之馆”(各自的官署)就必须换穿“缁衣”。之:在形容词之前表程度,有“多么”“那么”一类的意思。宜:合适,称身。
(2)敝:破旧,坏。
(3)为:制作,缝制。第二章的“造”,第三章的“作”,与此义同。
(4)馆:见①。
(5)之:见①。粲(càn):鲜明貌,指新衣。
(6)席:大,宽大。
【译文】
黑色官服多合适啊,破了,我为你做新衣。你去你的官邸去办事吧,回来后,我给你把美食准备啊。
黑色官服很是美好啊,破了,我再为你来改造一个新的。去你的官衙把工作做啊,回来后,我给你把美食准备啊。
黑色官服大又宽又舒服啊,破了,我再为你来改做成新的。去你的官衙忙你的公务啊,回来后,我给你把美食准备啊。
【翻译】
青幽幽的官服多合体,一穿旧,我就再缝新的来换替。到你的官署把公办,一回来,我递给你新衣多灿烂!
青幽幽的官服多漂亮,一穿旧,我就再缝新的来换上。到你的官署把公办,一回来,我递给你新衣多灿烂!
青幽幽的官服多宽大,一穿旧,我就再缝新的来换下。到你的官署把公办,一回来,我递给你新衣多灿烂!
【赏析1】
在否定、压抑性爱与情爱的正统观念看来,《郑风》有那么多热恋、失恋、男女欢会、夫妻唱和的诗,所以要一言以蔽之曰“郑声淫”(《论语》)。而写贵族妇人家庭生活平凡细节的《缁衣》不知为什么放在第一篇,成了“淫之首”。这首诗没有写羞怯激动的初恋者,易于猜忌误会的情人,或痛苦失望的失恋者;也没有写热烈兴奋的新郎新娘,忧怨呻吟的弃夫弃妇。它只写了一位丝毫不特殊、不浪漫的成熟女子,一位为丈夫热心地、不知疲倦地缝制衣服的妇人。
诗的每章首句都称赞缁衣。这卿大夫的官服委实这样好吗?且不管种桑养蚕、缫丝纺绩,也不看千针万线缝制成衣,单说从素练染成深缁,就辛苦万端。《周礼·考工记》的“疏”记载着“染人”有这样的说法:“春暴练,夏玄。”染色是在甚暑热润之始就动手湛研了,三个月后才可用。素练用丹秫染三次而为,第四次入黑汁为绀,第五次也是放入黑汁为,第六次则成了玄,直至第七次更以此玄入黑汁才成为缁。从春到夏,反复地浸染、漂洗、晾晒,可见缁衣的价值不同一般。即使本诗的主人公作为一位贵族妇人不必亲自执练染色,而是由她手下的奴仆操作,她只需要指挥提调,监督催促,那功夫也是下得很够的。单凭这些,缁衣已是值得她珍视、称赞的了。
但不仅仅是这些。当本诗主人公唱道:“缁衣之宜兮”的时候,她是在歌唱自己亲手为丈夫缝制的、丈夫正穿着的那一件。丈夫穿上它多么合体、美观、宽宽大大。所以实质上她欣赏的是丈夫的身躯形象,是她所爱的丈夫。而一个男人穿上妻子缝制的衣服,这对于外人简直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对丈夫来说也不过是生活中普通的小事一件,但是对我们的女主人公,却是生命最重要的内容。
大凡女子,一生心血的大部分要通过纤纤素手涓涓流出:“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乃是为出嫁打基础;待嫁之时“左手执刀尺,右手执绫罗”,自成嫁衣,是为找到生命的归宿作具体准备;为人妻室之后更是勤于纺织缝衣,忠实担负社会分工赋予她的主要职责;当了母亲后仍离不开此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女子的生命之流几乎与成衣的过程相终始。缕缕丝帛,件件衣衫,古代中国的女性们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少女时节,丰腴温柔的成年光景,银发如丝的老迈之年都化进去了。她们温暖了多少人的身和心,寄托了自己多么深的情和爱!
《缁衣》正是撷取了妇人为夫君缝衣这样一个极普通平凡的题材,来表现女主人公一片深情的。
在每章的第一句赞叹之后,紧接着一个一言的短句:“敝”。它的简练急促,透出女主人公对夫君身上缁衣的时时关切:只要它一旧,“予又改为兮”。这穿旧了的和赶作的崭新缁衣,谁又能说它不是女主人公情感的化身呢?
用来替换已敝缁衣的新衣,是丈夫前往官署办公时,为妻的飞针走线,特地在他回家前赶成的。所以,“还”,丈夫一进家门,妻子立即就把那鲜明的、黑得可爱的新衣递给了他。
“爱情于男只是生涯中一段插话,而于女则是生命之全书。”(钱钟书《管锥编》)本诗女主人公与她丈夫显然是和谐恩爱的,但做丈夫的常常外出公干,有更广阔的生活天地;而妻子则只在家中等待丈夫,把对他的爱恋相思化作赶制新衣的具体行动。在她的生命全书上,许多章节就是这样以千针万线写就的。
从第一句欣赏丈夫穿上缁衣之美,到末句自诩新衣之粲,还是那对夫妇,还是那种黑色官服,一而再、再而三地吟唱,却不但不重复,反给人一种生动活泼的感觉。因为妻子的辛勤操劳、亲切关怀使平静的夫妻生活充实更新了。字里行间透出宁静、轻松的气氛,反映了一种健康正常的家庭生活和自然融洽的夫妻感情。而这种最普通的生活却恬淡如水,隽永似盐,恰恰是任何夫妻之间不可或缺的。
本诗句子字数参差,音韵活泼,为:五、一、五(三章依次为歌韵、幽韵、铎韵);五、一、六(元韵)。两个一字句分别用在两组押韵的句子之间,迟速互节,缓急有致,传达出一种略带顽皮的口吻和欢快的心绪,这和为妻者的亲昵娇嗔十分合拍。这样,本诗确实声与情并茂,难怪听惯了整饬得近于板滞的颂诗的圣贤们认为郑风不入耳,要骂它了。但话说回来,骂是骂,听起来同样是很来精神的。《乐记》就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魏文侯曾问孔子的高足弟子子夏“吾端冕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假如魏文侯不必因身为诸侯而戴上精神的假面具,而是作为一个健康的、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那么结论不必请教子夏也是很清楚的。
(宗小荣)
【赏析2】
关于这首诗的主旨,《诗序》说是诗人托为周王以赞美郑武公之贤而作。后世学者如朱熹等也都遵从《诗序》的这一说法。明、清时一些解经者提出不同的看法,认为这是一首“武公好贤之诗”(季明德《诗学解颐》)。吴诫生说得更详细:“味诗旨,自是武公好贤之诚。缁衣以礼贤士,适馆授粲,殷勤无已,故国人作此诗美之。”(《诗义会通》)上述两种解说,虽然有不同的地方,但都同意了孔子对这首诗的评断:“于《缁衣》见好贤之至”(《礼记》)。也就是说,这首诗的主题是表现当国者对贤人大夫的一片深厚礼敬之情的。然而,细品诗意,上述说法未免既缺乏史实根据,又与诗的实际叙写内容不是很符合。此诗共三章,除更换了六个词义相近的字外,基本上是同一论调的反复述唱:“予”为“子”改衣、授粲。制作衣裳、烹调饮食,这属于家庭主妇关心、操作的事务范围。由此,我们可窥探到“予”的身份地位。再从“予”对“子”的关怀情态和亲密口气来看,也完全不像君王与臣子的关系,而是表现了一种家人之间温馨关切的亲爱之情。这种感情通过浅显通俗的歌词极其自然地抒发了出来,十分朴实,毫无造作。
本诗的句法突破了四言格式,以五言为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字句“敝”、“还”的使用,它使得全诗的结构活泼多变而富有层次。在韵味上,这首诗的特点是:一章两韵,句句相押。和谐的音律与诗人愉悦的心绪一致,这就使得这首小诗生发出一种和婉动人的美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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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诗经·郑风·缁衣》原文翻译赏析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