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齐风·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注释】
(1)姝(shū):美丽。子:女子。
(2)履:蹑,轻步行走。即:相就。
(3)闼(tà):内门。
(4)发:行。这句意指他们相随极亲密。
【译文】
东方红太阳啊,那美丽的好姑娘,来到我房中啊。来到我房中啊,相亲相爱不离分啊!
东方月儿亮啊,那美丽的好姑娘,来到我的卧室啊。来到我的卧室啊,恩恩爱爱永远不分开啊!
【翻译】
东方的太阳红艳艳啊,那美丽的姑娘——在我房里边啊。在我房里边啊,悄悄偎着我情缠绵啊。
东方的月儿亮灿灿啊,那美丽的姑娘——在我的内房啊。在我的内房啊,悄悄伴随我情意长啊。
【赏析1】
这首是男子回忆与情人幽会的诗,颇似近代的一些民间情歌。两章诗首句都是含有象征意义的起兴:初升的太阳,艳丽热烈;初升的明月,皎洁宁静。太阳和月亮,为他的卧室带来了光明,也给他以温暖或恬适,这多么像他的那位艳美而温柔的情人啊!她对他的追求是那样的热切执著,那样的充满柔情蜜意,她给予他的温存与慰藉实在太多了。因此,每当他早晨迎着朝阳,或夜晚对着月色,都不免要联想到盘桓在他心中的——“彼姝者子”。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得好:“诗起于经过在沉静中回味的情绪。”(转引自朱光潜《诗论》)这位无名诗人正是有感于朝阳、明月而沉浸在甜蜜的“回味”中,由此激起了心底难以抑制的“爱”的情绪,竟不自觉地全部倾吐了她与他幽会的隐私:他不仅说出情人在他的卧室里,还描述了他们亲昵的情景——“履我即兮”“履我发兮”。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他叙述这一切,是带着颇为得意和幸福的情怀的,也感觉到他那颗被爱情撩拨得激烈跳荡的心。诗的格调粗犷而不轻薄,俏皮而不油滑,正表现出古代民间情歌的质朴本色。
这首诗以“东方之日”“东方之月”象征女子的容貌,是富有创造性的,对后世作家及民歌都有直接影响。如宋玉的《神女赋》形容女子的美貌:“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汉乐府民歌《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费滋衡发掘其意,说它“起句便有容华映朝日之意”(引自黄节《汉魏汉乐风笺》)。其后类此的写法更多。
(蒋立甫)
【赏析2】
这是一首描写热恋中的女子到男子家中与心爱的男子甜蜜幽会的诗。
在《诗经》中,爱情诗占有很大比重,其中不少写得欢快热烈,表现了青年男女追求幸福爱情的大胆和执著。但长期被斥之为“淫声”。尤其是那些表现女子主动追求男子的篇章,更被信奉“存天理、灭人欲”封建理学的宋儒们诬为“荡然无复羞愧悔悟之萌”。在他们看来,这是女子在引诱男子,是“女惑男”,比“男悦女”的说法更加大逆不道,是“淫声中之淫声”。从民族传统文化心理的角度来审视,这首诗描写女子对爱情的大胆、热烈、追求、主动、执著,不仅在《诗经》的爱情诗中显得十分突出,就是在整个古代爱情诗中,也值得我们特别珍爱。
《东方之日》善于提取极简约的情节,以朴素的形式简省的语言,真实而不矫饰地表现爱情,既明快、坦率,又含蓄,而具有隐而不露的美感。全诗脱略繁缛的叙写,只截取“东方之日”、“东方之月”这两个特定时间,以“入室”、“入闼”、“履即”、“履发”极简约的行动稍加点染,即能以少总多,包蕴深广,引发读者丰富的想象。
试想,无论是月上东山的黄昏还是初升的早晨,诗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欢聚在一起,其间有很多的喜悦欢乐!有多少蜜意柔情!诗歌写女子在男子家中留宿,直接地说明这件事情,但又没有赤裸裸地描写某些细节,用现代文学语言说,情节被极大地淡化了,只通过富于暗示性的场景,让读者去想象那无比温存无比亲昵的缱绻之情,去体验男女主人公幸福欢聚的无限温馨的美感。
诗的笔触明快率真,却不粗俗裸露,从而使这首欢快热烈的爱情诗具有一种“意在笔先,神余言外……欲露不露若隐若现,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言道破”(《白雨斋词话》)的含蓄美、朦胧美,使读者产生“自致远大忘其鄙近”的“高情”。比起后世某些宫体诗人所写的那种“止乎衽席之间”、“忍极闺闱之内”的“雕琢蔓藻”、“清辞巧制”,实在要高明多少倍!
诗中男女主人公的情愫之美,赋予此诗丰富而崇高的美学内涵。诗以男主人公为中心,用第一人称口吻叙说,两章十句,连用六个“我”字和八个“兮”,一气呵成,充分地表达了这位男子获得爱情的喜悦和舒畅。
这里虽是女子主动追求男子,但字里行间,丝毫看不出这位男子把女子的主动看成是一种情感上的供奉和献媚。
“彼姝者子”,这是纯真的赞羡,这是强烈的爱慕,见出二人情深意挚心心相印。全诗两章,结构上采用《诗经》最常用的重章复叠形式,但“在我室兮”、“在我闼兮”两句又分别在两章中自为重复,这种特殊的复沓句式,在《诗经》其他作品中也尚不多见,它毫不矫揉造作,爽快直率,神情毕肖地表现了男子喜不自胜的欢悦和激动,而绝对没有轻薄意味。
诗中女主人公的形象,是从男子口中而非直接地和读者见面的。这一形象的动人之处不在于年轻漂亮,而在于她追求幸福爱情的坚定和执著。《诗经》时代,青年男女之间的交往,总的说来比较自由,但《卫风·氓》说:“匪我愆期,子无良媒。”《豳风·伐柯》也说:“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这说明当时已开始向着严酷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制度过渡。而诗中的女主人公却不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竟那样毅然决然急切地投入意中人的怀抱。
她的爱是多么浓挚深沉!她的决心与勇气是多么令人可敬可佩!与《将仲子》中那位惮于“父母”、“诸兄”、“人言”的压力而不得不压抑火一般的恋情的女子相比,她显得何等勇敢坚决!具有何等积极的生活意志!同是与情人约会,静女只能邀约男子聚首于“城隅”,孟姜也只能与心上人相期于“桑中”、“上宫”,这位女子却痛痛快快、大大方方直接来到男子家中。与《诗经》其他爱情诗中的女性相比,她具有火辣辣的性格,具有更为炽烈的不可抑止的热情,具有为了爱情置一切于不顾的决绝精神!这一形象具有重要的美学意义。她使我们情不自禁地想起汉乐府《上邪》、南朝乐府《读曲歌》(打杀长鸣鸡)、敦煌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乃至韦庄《思帝乡》(春日游)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那种对爱的执著追求和热烈渴望,那种对爱生死不渝的忠贞,那种冲破旧礼教的勇敢精神,闪耀着情操美、人性美的璀璨光辉。我们甚至还会想到窥墙三年的东邻之子,自荐枕席的巫山女神……如果说,后世作品中热烈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是以此为滥觞,当不为过。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即“东方之日”、“东方之月”不仅有时间意义,更有烘托女子形象和净化诗境的多重作用。旭日东升,朝霞灿烂,世界是那样绚丽,充满着蓬勃生机,女主人公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场,显得娇艳,充满青春活力,无比美丽!诗人又把女主人公放在皎洁的月光下,读者自然想象到她“眉目艳新月”(李白《越女词》)的姣好姿容,更感受到她坦荡纯洁的心灵。《陈风·月出》有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即以明月的清辉来衬托姑娘的心灵之美和容貌之美,而《东方之日》比之,更婉约更含蓄,更能激起读者的美感。此后,文学作品中就常以日月来形容、烘托美人了。
请看,宋玉《神女赋》曰:“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曹植《美女篇》云:“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陆机《日出东南隅行》:“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闲。”颜延年《秋胡诗》:“明艳侔朝日峻节贯秋霜”等。《诗经》作为我国诗歌的源头,其对诗歌园地的浇灌、滋润,真是绵绵不尽源远流长。就本诗看,由于把男女恋情放在朝日、夕月这两个特定场景下,诗的境界既空灵、柔和、澄鲜清澈,又壮阔、明丽、光华灿烂,把这对青年男女的恋情烘托得既无拘无束热烈欢快,又温柔亲切,缠绵悱恻,具有更为动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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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诗经·齐风·东方之日》原文翻译赏析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