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豳风·破斧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

哀我人斯,亦孔之将。既破我斧,又缺我锜。

周公东征,四国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东征,四国是遒。

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注释】

(1)斨(qiāng):柄孔是方形的斧。

(2)皇:匡正。

(3)孔:很。将:壮。

(4)锜(qí):长凿状的兵器。

(5)吪(é):教化。

(6)(qiú):三面有刃的矛。

(7)遒(qiú):顺服。

【译文】

那些老爷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斨缺残。周公率军东征,四国君主无不心惊胆战。周公哀怜我们这些平民,这是多么的仁贤。

那些老爷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锜缺残。周公率军东征,四国百姓深受教化感染。周公哀怜我们这些平民,这是多么的良善。

那些老爷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斨缺残。周公率军东征,四国家人重聚生活平安。周公哀怜我们这些平民,这是莫大的恩典。

【翻译】

既砍破了我的大斧,又砍缺了我的大斨。周公发兵东征,军威镇服四方。可怜我们士兵呀,也还算是坚强。

既砍破了我的大斧,又砍缺了我的锜凿。周公发兵东征,军威镇服四国。可怜我们士兵呀,不死就是快乐。

既砍破了我的大斧,又砍缺了我銶矛。周公发兵东征,四国望风倾倒。可怜我们士兵呀,运气还算美好。

(袁梅译,略有改动)

《诗经·豳风·破斧》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赏析1】

周成王初即位,派驻东方的管叔、蔡叔勾结殷、徐、奄、淮夷等属国,发动叛乱。周公帅军征讨,三年而乱平。这首诗就是从征战士在归途中歌唱的。

全诗三章,每章三层,意思相同。头两句写战争的艰苦、长久。斧、斨等代表各种武器,“既破”“又缺”,见出武器破损、废替的多,使人不难想象战斗如何频仍、激烈,战斗者如何出生入死,这正类乎唐人边塞诗所描写的“黄沙百战穿金甲”(王昌龄从军行》)的情形。中间两句是对周公东征的颂扬。这两句典重、有力。按《诗经》中可信的称颂周公的作品不过数首,明确歌颂“周公东征”的仅此一首。“四国是皇”的语序颠倒,比平叙有力,显示了周公拨乱反正的威力。后两句是感叹,写到战争中自我的处境,可谓生命意识的警醒。人在生命的角逐中能出生入死,但事后回想,往往会产生“后怕”,何况这群“被驱不异犬与鸡”(杜甫兵车行》)的大军呢。这两句感叹,表现了战士们对生还的庆幸。

关于本诗的主旨,甚多歧见。陈子展《诗经直解》谓:“东征兵卒既美戡乱,又庆生还。三章只此一意。”又引孙鑛云:“破斧缺斨,盖亦于美中微寓伤叹意。”看法甚是中肯。这首诗确是表露了东征战士这些心情。周公东征本是正义战争,其平乱求治的行动是代表了华各族首先是周民族利益的,诗作者称颂周公,显扬武功,自是当然。诗中又对战争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厌烦、畏惧,这也是自然的,这是战争的本质使然,恋生恶死也是人之常情。这样的表现是真实而深刻的,《诗经》中不乏这样的作品,因为这些作品大都出自身经战争磨难的战士之口。

这首诗在《国风》中是有年代可考的早期作品,是一首为时为事之作,显现了诗人的现实主义态度。这首诗纯为赋体,文字朴实。由于它是以第一人称述说、嗟叹,“我”字频频使用,加上章句的重沓,感情的表达颇有力度。

(汤华泉)

【赏析2】

这是一首参加周公东征的士卒庆生还的诗,旧说是“美周公”,似与诗意不全吻合。

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继位,武王的弟弟周公姬旦摄政。不久,原监视纣王子武庚的管叔、蔡叔(亦武王弟)到处散布流言,说“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并鼓动武庚叛乱;与此同时,原殷东方属国奄、徐、淮夷等亦纷纷响应。面对这一形势,周公“一年救乱,二年东征”(《尚书大传》)。“救乱”,指镇压管、蔡、武庚之乱。

“东征”即征讨东方奄、徐、淮夷等国。据《竹书纪年》记载,周公东征是从周成王二年开始,至五年结束,前后达三年之久。所以本诗约作于周成王五年,距今已经三千多年了。

全诗三章,为了押韵所以每章变换三个字,诗意是相同的。从头两句工具的残破写出战斗频繁和战时之长。本来从《诗经》、《左传》等典籍考察,周代所使用的武器常见的是弓、矢、戈、矛、殳、戟、剑、钺、榍(盾)之类,而这里叙述的却是斧、斨、错、擂(沁)一类东西,这是为什么呢?《毛传》把这两句看做“比”,解释为“斧、斨,民之用也;礼义,国家之用也。”以“斧斨”比“礼义”。

而姚际恒认为是“以斧比周公,以斨、错、擂比成王。犹云‘既危我周公矣,又将危及我成王也’。”(《诗经通论》)显而易见,都很牵强,所以两种解释今天都不被人认可。今人多把斧斨、错、擂解作兵器,但也没有什么文献根据,如斧,除本篇三次出现外,在《诗经》中还有《齐风·南山》、《陈风·墓门》、《豳风·七月》、《豳风·伐柯》四篇提到的,都是指伐木工具;斨,除本篇外,只见于《七月》,也是伐木工具,与斧的差别只是这种器具的柄孔是方形。

而作为武器的斧类,则称为“戚”、“扬”(《大雅·公刘》)、钺(《商颂·长发》),区分井然。《左传》亦复如此,其书无斧字、斨字,凡伐木工具则称“斤”(哀公二十五年传),作为武器者则称“婢”(昭公十五年传)、钺(襄公三年传),两种不同斧类名号绝不相混。再说“错”,除这一篇外,还见于《昭南·采蘩》,《毛传》:“错,釜属,有足曰错”,与本篇训“凿属”不同。《左传》中“错”是“釜属”(如隐公三年传)。“擂”字仅见本篇,《左传》亦无。《毛传》:“擂,木属。”《经典释文》引《韩诗》释“擂”为“凿属”,又“一解云今之独头斧”。从以上看来,斧、斨、错、擂是农、工使用的工具,并不是兵器。

有的学者又认为,古代“农兵不分”,“以农具作兵器”,并举贾谊《过秦论》“锄婢棘矜,非锬于勾戟长茑”为例,但我们以为不好如此类比,诚然古代有“以农具作兵器”的,如上面说列举陈涉起义使用过锄头棍棒一类东西,但本篇反映的是西周初一次关系到王朝安全的重大战役,又是由王朝第二号人物率领的,想情度理,主要兵器不会是农具。

而这篇文章为什么要把斧、斨等作为主要物件来叙述呢?宋人严粲说:“行师有除道樵苏之事,斧、斨所用为多。”(《诗缉》)我曾由此推想,本篇之所以强调斧、斨、错、擂,可能与诗人是担任军中营建一类工作有关,相当于后世的工兵(参见拙作《诗经选注》)。三、四两句是赞美周公东征的。

武王灭殷以后,周部族与“殷顽民”并没有完全解决矛盾,尤其是东方薄弱的地方被周统治地区,奄、徐、淮夷有相当的力量,当武庚叛乱时,内外互应,一度“殷顽民”给周王朝造成了很大威胁,自然也危及一般周民的生命财产。所以这位无名诗人——从征士卒,尽管自己在三年征战中吃了许多苦头,但对动乱被周公东征平息了,四境得以安定,还是热情歌颂的。“四国是皇(吪、遒)”,写出了周公东征的声威,也隐含着参战者的自豪。

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诗起于经过在沉静中回味来的情绪。”(转引自朱光潜《诗论》第60页)最后两句正是诗人抖落了满身征尘之后,在沉静中回味亦悲亦喜的情绪。想到昔日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经历,想到无数战友抛尸疆场,他尝够了战争给予他的辛酸苦辣,不禁发出了“哀我人斯”的悲叹;然而他最终还算得上是一个幸运儿,终于死里逃生活着回来了,他又不由得喜形于色,唱出了“亦孔之将(嘉、休)”的歌声。从这一悲一喜的感受中,表现出他对战争的厌烦、向往和平生活之情,当然这也是千千万万人民的意愿与要求。

这首诗全篇直赋其事,不用比兴。结构采用复沓的形式,隔句押韵,韵脚一律在偶句,一唱三叹,连用了九个“我”字,确有“往复委婉,用意深至,令人低徊不尽”(吴诫生《诗义会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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