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留田行

施闰章

里中有啼儿,声声呼阿母。母死血濡衣,犹衔怀中乳。

【作者】

施闺章(1618-1683),字尚白,号愚山,安徽宣城人。顺治六年(1649)进士,官江西参议。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科。授翰林侍读。其诗学韦应物柳宗元。尤工五言。与宋琬齐名。著有《学馀堂文集》《学馀堂诗集》。

《上留田行》原文赏析-施闰章

【赏析】

“上留田行”为古乐府旧题,崔豹《古今注》曰:“上留田,地名也。人有父母死不字其孤弟者,邻人为其弟作悲歌以讽其兄,故曰《上留田》。”《乐府广题》云:“盖汉世人也。云‘里中有啼儿,似类亲父子。回车问啼儿,慷慨不可止。’”由此可见,它原是汉代一首讽刺某个在父母死后不肯抚养其幼弟的为兄者之作。施闰章这首《上留田行》虽采用古乐府旧题,甚至袭用原诗首句,但诗旨已根本不同。它通过一个令人目不忍睹的悲惨场景,反映的是清初兵乱的社会现实。

首句“里中有啼儿”。“里”指乡里。“啼儿”指一个哭啼的幼儿,此乃诗的“主角”。此“儿”之所以“啼”,因为他正嗷嗷待哺。次句“声声呼阿母”,进而写饥儿边哭边向“阿母”索哺的情景。“声声”叠字的运用,传神地表现出幼儿饥饿至极、急欲饱腹之状。诗前两句以听觉角度写幼儿之“啼”与“呼”,真切自然,使人如闻其声,并不由得对“啼儿”产生怜惜之意。次句“呼阿母”三字又起到向第三句过渡的作用,如同电影蒙太奇镜头自然而然地移向诗中的“配角”——“阿母”。但啼儿所呼之“阿母”为何竟忍心儿啼而不加照看呢?前两句实际造成了一个悬念。诗过渡到第三句云“母死血濡衣”,则解开了悬念。“濡衣”即沾衣。第三句首字与次句尾字皆为“母”,此乃顶针修辞格,衔接紧密自然。但这“母死血濡衣”的意象却令人触目惊心,万万料想不到。“阿母”因何而死?诗前有小序云:“伤妇死于兵也。”再联系清初之战乱背景,从“血濡衣”来看,她显然是被乱兵所杀。这一形象意蕴深厚。它是当时广大百姓惨遭杀戮的一个缩影。诗的镜头在由“儿”移向“母”之后,终于推出“儿”的一个“特写”而予“定格”:虽然母已死,但饥儿竟“犹衔怀中乳”。饥儿年幼无知,阿母已死全然不觉,吸乳不出乃“啼”而“呼”母;母不应,复“衔怀中乳”;再衔而无乳,则又该“啼”而“呼”母矣!母死诚然可悲,孤儿无知而衔母尸之乳更令人落泪,人间惨事大概莫过于此了。后两句从视觉角度写母之血衣与儿子衔乳,无声更比有声悲!

施闰章论诗主张“言有物”,即反映社会现实,反对“风云月露,铺张满眼之”一叶空纸。此诗自是“言有物”之计,反映的是清初悲惨的社会现实。但施闰章评杜甫“三吏”“三别”,“妙在痛快,亦伤太尽”;评王粲《七哀》诗“蕴藉差别”。(上引均见《蠖斋诗话》)又可见其审美趣味在“蕴藉”而反对“太尽”。故其诗写“愁苦之事,皆温柔敦厚以出之”(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此诗所记之事虽“愁苦”悲惨,但却写得“温柔敦厚”。诗具怨刺之意,但却怨而不怒,委婉含蓄。诗人基本上采用客观描述的手法,其本人的内在感情并不流露,甚至对于“阿母”因何而“死”,亦毫不涉及。这种“一唱三叹”的“风人之旨”(王士禛《池北偶谈》评施诗语),与白居易新乐府诗“卒章显其志”(《新乐府序》)式的直言揭露自不可同日而语。其长处是“蕴藉”而意旨深厚,其短处是怨刺的力量较弱,无“痛快”之“妙”。

(王英志)

文章标题:《上留田行》原文赏析-施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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