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北宋·苏轼
【赏析】
苏轼“豪放派词人”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所以当我第一次读到“枝上柳绵吹又少”的时候，不免小小惊讶了一把。无论胸襟有多开阔，词风有多豪迈，他始终是个文人，骨子里怎么可能没有柔情的血液？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那么深情地为逝去的妻子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关于这阕词，记载最多的是发生在苏轼和他的侍妾王朝云之间的一个小故事。比如，《林下词谈》就有提到，苏轼被贬至惠州的时候，一日见落木萧萧，萧瑟凄凉，便让朝云唱“花褪残红青杏小”，朝云依言展开歌喉，然而唱着唱着，竟然泪流满面。苏轼问她原因，她回答说：“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苏轼听完笑了，说：“是吾正悲求，而汝亦伤春矣。”苏轼因此把王朝云当做他的知己。后来王朝云去世，苏轼终身不再听这首词。他一生才名远播，却也有不少落拓的日子，人尽皆知的就是“乌台诗案”了，然他一生能有朝云这样的红颜知己相伴，何其幸运。
朝云本就很仰慕苏轼的才华，后来她被苏轼纳为侍妾，跟着苏轼读书写字，聪明的她一点就透，往往苏轼没开口她就能知道他心中所想。《东坡笔记》中有这么一个故事：东坡一日退朝，食罢，扪腹徐行，顾谓侍儿曰：“汝辈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东坡不以为然。又一人曰：“满腹都是巧智。”坡亦未以为当。至朝云曰：“学士一肚皮不合入时宜。”坡捧腹大笑，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或许只有朝云才能读懂苏轼一肚子的不合时宜。难怪当苏轼因悲秋而命她唱《蝶恋花》时，她却因伤春而流泪。这样的朝云，必定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林妹妹看见落花满地会心疼落泪，唱着“花落人亡两不知”，朝云感受到词中柳絮纷飞的场景，竟哭得断了歌声。在这一点上，王朝云和林黛玉何其相似。无可奈何花落去，春意阑珊，柳绵渐少。
苏轼因乌台诗案获罪，身边侍奉的女子都离开了，唯独朝云不离不弃，荆钗布裙，与他患难与共。江南有道很有名的菜叫“东坡肉”，传说就是王朝云首创的。当时苏轼家贫，吃不起好的肉，朝云用廉价肥肉为他做出了味美甚至千年后闻名全国的美食。如此看来，朝云不仅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文艺女子，更是一位端庄的贤内助。值得一提的是，朝云一直是以侍女的身份跟着苏轼的，连妾都算不上，直到苏轼被贬至黄州，她才有了侍妾的名分。
或许朝云不会想到，当年她因伤春而不能歌的“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句，和她所创的东坡肉一样，闻名遐迩，甚至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生活在当代的人，谁没听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
细看这阕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上阕所写的，尽是春日即将逝去的黯然景象。红花凋谢了，青杏长出来了，燕子飞了，河水静静地绕着村落流淌，那水畔的柳树，棉絮般飞了一片又一片，眼看就要落尽。大概是不想让读词的人像朝云一样伤春吧，所以苏轼加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看，即便是春意褪去，天地如此广阔，哪里没有碧绿的芳草呢？只要把目光放远了，其实处处都能看到春天啊。
红花、青杏、燕子、流水，这些元素一拼凑，恰恰是一幅江南风景画。一日，他走在路上，忽然听见旁边高墙之内传出荡秋千少女的欢笑声，那笑声爽朗动听，充满活力，可以想象，荡秋千的女子必定是个明眸皓齿的佳人。换做任何一个男子，徘徊于墙外，心里都会想着见佳人一面吧。古时候的爱情故事多半就是有这样一墙之隔。才子佳人隔着高墙笔墨传情，花笺小楷诗词相赠，不失一番雅致的美。
一次偶遇，成就了苏轼笔下的“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听着佳人的巧笑，他脑中想象着她的容貌，只可惜笑声渐渐淡去，大概她荡秋千累了，回闺房休息去了吧。女子自然不知道，一墙之外，有位偶然路过的男子心中正怅然若失。他“多情”，她却“无情”，怎能令他不恼呢？
春意阑珊时，伤情处，莫说多情与无情，且看芳草萋萋，绿遍天涯路。
文章标题：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蝶恋花》古诗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