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醒复醉[2]，归来髣髴三更[3]。家童鼻息已雷鸣[4]。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5]，何时忘却营营[6]！夜阑风静縠纹平[7]。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8]。
【注释】
[1]临皋：即临皋亭，苏轼自元丰三年五月后，与家眷共居于此。
[2]东坡：见前《东坡八首》诗注。元丰五年（1082）春，他在东坡构筑雪堂，但家属仍住在临皋亭，因此常往来于雪堂和临皋之间。
[3]髣髴：仿佛。
[4]家童句：形容僮仆早已熟睡。家童，家里的僮仆。鼻息，睡着时的鼾声。
[5]此身非我有：语出《庄子·知北游》，谓自己不能主宰自身。
[6]营营：纷扰的样子，指为世俗名利而奔忙。
[7]縠纹：江波微澜，平如皱纱。縠，有皱纹的纱。
[8]小舟二句：说想就此乘小舟遁入江海，以尽余年。
【赏析】
两宋之交的叶梦得在所著的《避暑录话》中有一段记载，提到苏轼此词：“子瞻在黄州，病赤眼，月不出。或疑有他疾，过客遂传以为死矣。……未几，复与数客饮江上，夜归，江面际天，风露浩然，有当其意，乃作歌辞，所谓‘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者，与客大歌数过而散。翌日，喧传子瞻夜作此辞，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鼾如雷，犹未兴也。然此语卒传至京师，虽裕陵（按指宋神宗）亦闻而疑之。”据考证，苏轼因眼病不出门而被误传去世，是在元丰六年（1083）四月曾巩去世的时候，如果叶梦得的记录可靠，那么这首《临江仙》作于此后不久。但词中明明说“夜饮东坡”，这里却说在长江上喝酒，大概传闻有误。
上阕写夜饮醉归，家僮已睡，只得立在门外，静听涛声。这情形好像与叶梦得的记录也不相合。其中写道苏轼听到家僮的鼾声，家僮却听不到苏轼的敲门声，形象地描绘出一个醉鬼主人被家僮关在门外的窘境，风趣逗人。过篇接一句“长恨此身非我有”，仿佛仍在身为主人却进不了家门的尴尬之中，其实却已经由万籁俱寂的半夜里的江涛之声，引起思绪万千，感叹自己被世事所困，失去了自己，又何止进不了家门而已。末尾顺着笔势抒发乘舟而去、浪迹江海的愿望，也只是一时寻求解脱的心声流露，想不到却引起人们的误会，以为这个谪居的罪人真的逃走了，其实他喝醉了酒，睡着了而已。
词本来是酒席上临时填写了交给歌女们去唱的歌词，但这首《临江仙》却是苏轼在半夜里自己的家门口抒发感想，与一般的抒情诗没有什么区别。即便如叶梦得说的那样，当时还有客人一起送他回家，并一起将此词大声唱了几遍，也与交付歌女的情形有所不同。对苏轼来说，词就是诗的一个变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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