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液吐涓涓,跳波急应弦。簪裾承睿赏,花柳发韶年。
圣酒千钟洽,宸章七曜悬。微臣从此醉,还似梦钧天。
——苏味道
【赏析】
这首诗是典型的应制诗,全是颂圣的词,一点也不犯忌讳,可以说是最安全妥当的“金殿对策”诗。本诗的作者苏味道,写的好诗好文也不是太多,但却有两大贡献。
一是贡献了一首好诗,就是《正月十五夜》这首:“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这首诗是写元宵节的经典诗词之一,每逢吃汤圆、放烟花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老苏千年前留下的这些句子。其中的“火树银花”一词更是成为小学生都会用的成语。
此外,苏味道还贡献过另一个成语,不过说起来就不像“火树银花”那样有光彩了,这个词是“模棱两可”。《旧唐书·苏味道传》中说:“(苏味道)尝谓人曰:‘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时人由是号为‘苏模棱’。”意思是说,苏味道当宰相时曾经对人介绍过他的处世经验,就是什么事都含糊地表态,无可无不可,以免犯了错误受到惩治。因为这样,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苏模棱”。
南宋末年的文人徐钧写诗讽刺道:“万事模棱持两端,脂韦自饰巧求全。如何身处周唐际,党武翻成徇一偏。”(《苏味道》)对其针砭入骨。
其实,如果我们了解武则天当年政治的黑暗残酷,就不会过于嘲笑苏味道这一套处世哲学了。在武周年间,一共用过七十五个宰相,平均每人的任期只有三个半月,百分之六十被贬杀,只有“两脚狐”杨再思、“唾面自干”的娄师德和苏模棱,能够当的时间又长又能够安全退位。
“两脚狐”杨再思,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有多机灵谄媚了,他曾大夸张昌宗:“莲花似六郎(张昌宗排行老六),非六郎似莲花。”娄师德的名言是,别人吐你一脸唾沫,不能发火,更不能当时就擦干净,要让它自己慢慢干,忍辱至此。
苏味道,有人可能觉得她的名字比较怪,这里的“味道”其实是品味道家真理的意思,证据是,他的弟弟叫苏味玄——后来也官至太子洗马(从五品上,也是太子的侍从属,品级不低,并非是给太子洗马、喂马的官员)。
苏味道比王勃还要大两岁,出生在贞观二十二年(648),他和前面说过的李峤是老乡,都属于河北赵州人,不过他的家在栾城那个地方,离现在的赵县十来公里左右。因为苏味道后来也做了大官,以文章出名,所以人们把他和李峤并称为“苏李”。其实这样说,并非是说苏味道要比李峤强,这是比照汉代的苏武、李陵来叫的。不然的话,李峤年龄比他大,叫“李苏”才恰当。
苏味道家世如何,现有的资料少有介绍,但他非常聪明,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时为乾封二年(667),当时王勃正在沛王李贤身边伴读,“燕许大手笔”中的张说才呱呱落地。
我们已经知道,按规矩,中进士之后都是从九品的最低级官职做起,苏味道先是干了一段时间的咸阳县尉,吏部侍郎裴行俭比较喜欢他,于是带兵出征时让他随军处理文书——这一点和骆宾王、崔融、李峤等相类似。
跟着身为吏部侍郎(即组织部副部长)的裴行俭,苏味道“进步”很快。中间他还当了什么官,史书上记载不是很详尽。到了他四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杨炯死后的第二年(694),苏味道当上了宰相(凤阁鸾台平章事)。然而我们前面说过,武周时的宰相走马灯似的换,女皇手下那些周兴、来俊臣之类的小人不停施展阴损之伎。于是苏味道后来也被诬下狱——当时不少才子倒有一半蹲过监狱的,像王勃、卢照邻、骆宾王,现在又多了苏味道,“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后面还有陈子昂、刘长卿、李白……
这次冤狱,同时被关押的还有李峤的舅舅张锡。史载:“证圣元年,与张锡俱坐法系司刑狱。锡虽下吏,气象自如,味道独席地饭蔬,为危惴可怜者。武后闻,放锡岭南,才降味道集州刺史。”
这段记载挺奇怪,张锡在牢里从容自若,苏味道却吓得惴惴不安,趴在地上吃牢饭,好似落水狗一样可怜。按理说,表现从容者,既有胆识风度,又似乎是没有什么罪责,心地磊落,应该从宽甚至赦免;像苏味道这样的窝囊表现,才要判得重一些。但不知武则天怎么想的,她得知后,将张锡流放岭南,却让苏味道去集州当刺史。集州在四川南江县,刺史是地方一把手,正四品官职。这样的安排,也许是表明一种态度,谁屈膝服软,就会优待谁吧。
过了半年多,苏味道又被召回朝中,当了天官侍郎(正四品上,天官就是吏部,是武则天称帝后别出心裁改的名字),也就是原来裴行俭的那个位置。老苏这组织部副部长也没白当,提拔了像开元年间的名臣宋璟这样的人才,也算给大唐盛世做出了贡献。
又过了几年,苏味道重新当上了宰相。也许,正是因为经历过这种波折和起伏,他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了,所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苏模棱”就是这样炼成的。
《大唐新语》中,曾记载苏味道入狱后的一段经历:“周矩为殿中侍御史,大夫苏味道待之甚薄,屡言其不了事。矩深以为恨。后味道下狱,敕矩推之,矩谓味道曰:‘尝责矩不了事,今日公了事也。好答辩!’”我们看,之前苏味道也不“模棱”,经常骂下属周矩不懂事,这人暗地里怨恨。然而下狱之后,审他的恰恰是周矩,此人得意扬扬地说:“你不是常说我不懂事吗?你懂事,这回给我老实交代吧!”正是有过这样的经验,才有了后来含糊麻木的“苏模棱”。
长安元年(701)三月天降大雪,苏味道知道女皇喜欢祥瑞,就率百官入朝道贺。侍御史王求礼讥讽道:“三月雪还叫瑞雪,那如果腊月里打雷,是不是叫瑞雷呢?”“苏模棱”并不听,还是自顾自地行动。到了殿上,王求礼非但不道贺,还大吵大嚷说:“现在是春天,草木生长的时候,下寒雪这是灾害啊,你们怎么当成祥瑞?这些道贺的大臣都是谄媚奉承之辈!”武则天听了,气得不得了,倒也没怎么为难王求礼,只是退朝作罢。
靠“模棱”功夫,苏味道当了六年多的宰相。到了长安四年(704),武则天病得昏昏沉沉,朝中倒武复唐的人们暗中行动。也许是觉得苏味道虽然模棱两可没立场,但毕竟站着个重要位置,又是武则天亲手提拔的,于是有人说他年前改葬其父时,以权谋私,侵占乡民墓田,并役使民夫过度。其实这种小事,对于堂堂宰相并不算大过,但政敌抓住把柄,将他降为坊州(现在的陕西省延安市黄陵县)刺史(正四品)。
没多久,“神龙宫变”发生,前朝这些重臣都遭到清算,苏味道也因阿附女皇男宠张易之、张昌宗,被贬到眉州当刺史。到了眉州没多久,五十七岁的苏味道就死了。虽然生前没给眉州百姓办过什么大事,但他留下的后代却让眉州很是扬眉吐气——那就是著名的“眉山三苏”,苏味道的嫡系传人。他有个二儿子叫苏份,留在眉山县娶妻生子,繁衍宗族。到了第九代,苏洵出生了,众所周知,苏洵又有两个了不起的儿子——苏轼、苏辙,父子三人成为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三苏”。
对于祖籍栾城,“三苏”一直念念不忘,他们在文章、诗词、书画上经常署名为“赵郡苏洵”“赵郡苏轼”等;苏辙被朝廷授予“栾城县开国伯”,他的作品集叫《栾城集》;苏东坡的墓志铭上写着“苏自栾城,西宅于眉”。今天,在四川眉山三苏祠启贤堂内,还供奉着眉山苏氏始祖——唐凤阁鸾台平章事苏味道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