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和韩魏公
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
不堪丞相延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
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
【作者】
苏洵:(1009—1066)字明允,号老泉,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嘉祐年间,得欧阳修推誉,以文章著名于世。曾任秘书省校书郎、霸州文安县主簿。参与修纂《太常因革礼》,书成而卒。长于古文,语言明畅,笔力雄健。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子轼、辙合称“三苏”。有《嘉祐集》。
【赏析】
九日,指旧历九月九日重阳节。韩魏公名琦,字稚圭,相州安阳(今属河南)人。早年曾同范仲淹一起防御西夏,推行庆历新政。新政失败,先后出知扬州、定州、并州。嘉祐年间还朝,历任枢密使、宰相。韩琦原唱题为《乙巳重阳》,乙巳是英宗治平二年(1065)。这年重阳节苏洵参加了韩琦家宴,席间韩琦赋诗,当晚苏洵写了这首和诗,半年后苏洵就病逝了。在能够系年的苏洵诗中,这是最后一首;在今存近五十篇苏洵诗中,这首堪称他的压卷之作。
首联从十年来他们的交游,一直写到这天的宴会,语言高度概括,内涵十分丰富。苏洵于嘉祐元年(1056)持知益州张方平、知雅州雷简夫的推荐信赴京谒见韩琦、欧阳修等名流重臣,从此成了他们的座上客。时苏洵已四十八岁,年近半百,故云“晚岁登门”。雷简夫称苏洵为“王佐才”、“帝王师”,苏洵实际也是以此自居的,而这里却自称“不才”且冠“最”字,并以自己的“萧萧华发”同韩琦宴上的闪闪金罍(酒器)相映衬,看似自谦,实际充满怀才不遇之感。
颔联又从这天的宴会写到五年来的虚度光阴。出句以“不堪”承“最不才”,以“延东阁”承“金罍”,表示对韩琦宴请的谢意,自谦中也含着牢骚。汉武帝时公孙弘自举贤良,数年而至宰相,“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汉书·公孙弘传》)这里即以公孙弘喻韩琦好贤而言自己不配这种礼遇。为什么“不堪”呢?下句作了回答。官卑位低,不堪重用。曲台指太常寺。因《礼记》有《曲礼》篇,故称专掌礼仪制度的太常寺为“曲台”。苏洵在嘉祐六年(1061)被命于太常寺修纂礼书,至赴宴时,刚完成《太常因革礼》一百卷,费时五年。苏洵以王佐之才干这种白首穷经的工作,深感虚度年华,用非所长,这集中表现在“闲”、“老”二字上。嘉祐元年欧阳修荐苏洵于朝,“欲朝廷不次用之”;韩琦也以为可用,独富弼主张“姑少待之”。(叶梦得《石林燕语》)拖了两年,朝廷才召苏洵试舍人院。苏洵拒绝赴试,朝廷授以试秘书省校书郎,不久又以苏洵为霸州文安县(今属河北)主簿,编纂太常礼书,直至去世。“书虽成于百篇,爵不过于九品。”(《老苏先生会葬致语》)这就是诗人发出“闲伴诸儒老曲台”的深沉哀叹的原因。
颈联尤为历代评论家所称赏。重阳节历来是人们登高赏菊,饮酒赋诗的好日子,但苏洵却在愁里度过。“佳”和“愁”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久”字更有丰富的内容。苏洵在二十七岁以前“游荡不学”,未必怎么“愁”。但从二十七岁开始,他发奋苦读,希望有用于世,却连科不第;最近十年以来,虽然名动京师,却沉沦下僚,无法一展抱负。这个“久”字至少包括了三十年的不得志。现在他已五十七岁,很难再有所作为。“偶傍”,说明他平时已经很少有雄心壮志;“醉中”,说明未醉时已清醒感到壮志难酬。但“傍”、“来”二字仍表现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其意气尤不少衰”。(叶梦得《避暑录话》)
尾联以暮间归来,反复吟咏韩琦新诗作结,戛然而止,余味无穷。韩琦《乙巳重阳》说:“苦厌繁机少适怀,欣逢重九启宾罍。招贤敢并翘材馆,乐事难追戏马台。藓布乱钱乘雨出,雁飞新阵拂云来。何时得遇樽前菊,此日花随月令开。”韩琦诗那种久居高位、宾朋满座的富贵气,使苏洵更感到自己“闲伴诸儒”的穷窘;韩琦志满意得之余的淡淡闲愁,更激起了苏洵壮志不酬的深沉哀怨。这恐怕就是他越读韩琦新诗就越发难以入睡的原因。暮、雨、寒三字为全诗烘托出一种昏暗、凄冷的气氛,而“寒无睡”,“百遍开”更活画出这位“萧萧华发”的老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神情。
叶梦得说:“明允诗不多见,然精深有味,语不徒发,……婉而不迫,哀而不伤,所作自不必多也。”(《避暑录话》)这首诗在内容上堪称“精深有味,语不徒发”,深刻反映了宋代失意文人的精神苦闷;艺术风格上也是“婉而不迫,哀而不伤”,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曾枣庄)
文章标题:《九日和韩魏公》原文赏析-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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