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行示德逢

王安石

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龟兆出。

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实。

雷蟠电掣云滔滔,夜半载雨输亭皋。

旱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

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

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

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

先生在野固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

【注释】

蟠:遍及。

尻(kāo):臀部。

龙骨:水车。

【作者】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嘉祐三年(1058)上万言书,提出变法主张。神宗熙宁二年(1069)任参知政事,行新法。次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七年罢相,次年再相;九年再罢相,退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半山园,封舒国公,旋改封荆,世称荆公。卒谥文。执政期间,曾与子雱及吕惠卿等注释《诗经》、《尚书》、《周官》,时称《三经新义》。其文雄健峭拔,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遒劲清新。所著《字说》、《钟山日录》等,多已散佚。今存《王临川集》、《临川集拾遗》,后人辑有《周官新义》、《诗义钩沉》等。

《元丰行示德逢》原文赏析-王安石

【赏析】

此诗作于元丰四年(1081)。杨骥,字德逢,号湖阴先生,居金陵(今江苏南京)蒋山,与王安石为邻。王安石曾称赞他“怜愍鸡豚非孟子,勤劳禾黍信周公”(《示德逢》)。可见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当时王安石所制订的新法在神宗的支持下,已经推行了十多年之久,并取得了比较显著的成绩,但是变法遭到了一些官僚士人的坚决抵制和激烈反对。王安石不断受到攻击,被迫于熙宁九年(1076)第二次辞去相位,退居到金陵半山堂闲居。但他仍系心朝廷,关心变法。本诗描绘了岁和年丰的盛世景象,歌颂了支持新法的神宗皇帝,表现了他希望把新法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的鲜明立场,因而与一般的歌功颂德之作有所不同。

全诗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开头四句。写天旱田干,人情思雨。诗人以富于特征性的事物渲染了颇为严重的旱情:“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龟兆出。”“翛翛”原指鸟尾枯焦凋零的样子,这里借以形容四山的草木在烈日炎炎之下稀疏萧条、毫无生气的景象。“田背”即田底。田底原先浸没于水中,水干以后,底面朝天,犹鱼鳖失水,露出背面一般。“龟兆”一词,含义双关。“田背”曝晒既久,便裂如龟背上的纹理,此其一;其二是暗用《左传》“龟兆告吉”的典故,与下文写天从人愿、普降甘霖气脉相通。上述两句是写景,以下便从一个农家的角度写人们切盼时雨的情状:“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秋实。”湖阴先生坐在草房里,“看”着车水的农夫,心里巴“望”着秋后的收成能够确保,但区区水车,小小水沟,究竟能给人以多少希望,实在是很难说的。两句没有直说人们如何焦急不安,如何切盼时雨,而焦急、切盼的心情已经跃然纸上了。

第二部分是中间六句。主要写时雨骤至,丰收在望的喜悦。“雷蟠电掣云滔滔”,写大雨欲来之状,有无限声势。“雷蟠”是说雷声遍及寰宇,惊天动地,到处轰鸣不已;“电掣”是说电光倏起倏灭,犹如火龙穿天划空,往来翕忽;“云滔滔”是说乌云如大海的波涛,汹涌而至,霎时布满天空。描写至此,大雨倾盆而下已在不言中,故下句换用叙述语气写旱情解除:“夜半载雨输亭皋。”“载”字上承“云”字而来。既然雨是由滔滔之云运载的,则其滂沱之势可知。“亭皋”就是平皋(用王先谦说),指沃野,司马相如《上林赋》中有“亭皋千里”之语。“输亭皋”就是把雨水输送到千里沃野。句中的“输”字具有强烈的主观感情。久旱得雨,人们总希望滴滴雨水都能下到田中,这种心情非“输”字不能写出;再说人们切盼时雨而时雨果至,仿佛天能体察民心。及时输雨,这在封建时代一般认为是政通人和的表现,着一“输”字,便见出新法之上得天时,下合民心,且与下文歌颂“元丰圣人与天通”,也有着内在的联系。以下两句,诗人运用夸张的手法写雨后万物欣欣向荣的景象:“旱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渴禾得雨,拔节猛长,千里沃野,一片丰茂,致使牛行田中,不见其臀;豆苗原已濒临枯死,至此则并皆复苏,肥硕的荚果,多如牛毛,湖阴先生先前的焦急与忧虑早已烟消云散,“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两句,生动地表现了他的欣喜心情。

第三部分是最后六句。主要歌颂元丰年间五谷丰登、庶民欢庆的盛况。“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民以食为天。连续三年的丰收,使谷贱如水,民无饥馑。如今又丰收在望,这就值得大书特书。“西成”一词最早见于《尚书·尧典》:“平秩西成。”传曰:“秋,西方万物成,平序其政助成物。”这就是说,政治措施得当,能助成万物,赢得丰年。元丰年间所以能连续丰稔,确与施行新法有关。均输法限制富商的聚敛,青苗法抑制豪强的兼并,农田水利法鼓励农民开荒筑堤,兴修水利。这一切或多或少提高了农民抗灾的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作者用《尧典》中的故实入诗,很自然地使人把年丰与政成联系起来,何况作者一直以尧舜期望神宗,神宗是知道的。“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两句,正面歌颂支持新法的神宗,并致以良好的祝愿。最后两句:“先生在野固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赞美新法给人民带来了幸福,因而人民将永远歌唱元丰朝的太平盛世。这两句中的用典极为灵活自然。孔子在陈绝粮,曾发过“君子固穷”(《论语·卫灵公》)的感慨。本诗却说:“先生在野固不穷。”由“固穷”到“固不穷”,一字之添,说明境遇完全改变。新法使人摆脱了穷困,即使孔子再世,也不会有“绝粮”之忧了。这是典故的反用。帝尧之世,天下太平,百姓无事,有八十老人击壤而歌(见晋皇甫谧《帝王世纪》)。壤,是一种木制戏具。诗末用“击壤至老歌元丰”结束全篇,隐隐然将本诗比作《击壤之歌》,则元丰之世也直堪上接唐尧圣代。这是典故的借用。上文“龟兆”、“亭皋”则是典故的暗用。关于用典,王安石曾说:“若能自出己意,借事以相发明,情态毕出,则用事虽多,亦何所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五引《蔡宽夫诗话》)本诗的用典,正好体现了他自己的艺术主张。

颂诗的艺术生命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真实。这首诗写元丰年间的丰乐景象基本上符合历史真实。据《宋史·安焘传》记载,“熙宁、元丰之间,中外府库,无不充衍。小邑所积钱米,亦不减二十万”。又,陆佃《陶山集·神宗皇帝实录叙录》称:“迨元丰间,年谷屡登,积粟塞上盖数千万石,而四方常平之钱不可胜计。余财羡泽,至今蒙利。”本诗就是对这种历史现实的艺术概括。二是要有进步的思想。本诗虽是歌颂元丰天子,但其实际用意在于宣传新法的成效,以促使神宗继续施行新法。“元丰圣人与天通”一语,也不流于一般的颂圣俗套,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王安石不畏天命,但宋神宗却畏惧天变灾异,有时甚至因此而动摇了推行新法的决心。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熙宁七年“上以久旱,忧见容色。每辅臣进见,未尝不叹息恳恻,欲尽罢保甲、方田等事”。反变法派利用神宗这一弱点,往往借灾异之事上书要求废止新法。王安石虽曾劝勉神宗说:“水旱常数,尧、汤所不免……当益修人事以应天灾,不足贻圣虑耳。”怎奈神宗不能祛疑。恰好元丰年间连年风雨顺节,谷稼丰衍,王安石便借机赞颂天子施行新法与天心潜通,与天意相合。这对坚定神宗继续推行新法的决心,显然是有重要作用的。作者的用心可谓良苦。

(吴汝煜)

文章标题:《元丰行示德逢》原文赏析-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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