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其一)
从来幽并客,皆共沙尘老。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作者】
*王昌龄(698?—757),字少伯,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玄宗开元十五年(727)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开元二十二年(734)登博学宏词科,迁汜水尉。二十八年(740)为江宁丞,世称“王江宁”。旋贬龙标尉,故又称“王龙标”。安史之乱中为濠州刺史间丘晓所杀。有《王昌龄集》。
【赏析】
王昌龄的边塞诗气宇豪迈,格调雄浑苍凉,充满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气概,也有以反战为基调的,《塞下曲》即其一。闻一多《唐诗大系》注:“如杜甫前后出塞。”诗既有法,又无法。书法有行草,绘画有漫画,散文有杂感,诗也有感遇、咏怀一体,以议论写时事,表现挥洒自如、说东道西、乱石铺街的特征,应属无法之法一类。《塞下曲》不按常规出牌,避开战争的正面描写,以旁观者眼光,且带有调侃的口吻,不乏冷讽与热嘲,冷讽里见凄怆,热嘲中寓悲悯。
诗的时间背景是秋天,空间背景泛指“萧关”(今宁夏固原,秦长城西部起点)至临洮一带(今甘肃东部,旧属陇西郡),类似唐李华的《吊古战场》文。诗从战后的角度切入,从荒凉的战场着眼。触目惊心的荒凉与悲天悯人的情怀,使诗人忽然产生出离尘世走向蛮荒的感觉,如李华文中所云:“浩浩平平沙无垠,夐不见人,群山萦绕,河水纠纷。”四野一片岑寂,灰暗的天底下惟余倾圮的塞垣和断续的河流,其间夹杂着几声蝉鸣与马嘶,似乎还残存一点人间气息。枯草黄沙,地老天荒,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一代代幽并(河北、山西)健儿,“出塞复入塞”是他们千年的不归路,“皆共沙尘老”是他们历史的宿命!在这里,芦草、尘沙与白骨是三个主体意象,反复交响死与生的二重奏。“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塞下曲》其二)灰黄的落日在砂碛泣血,边关的城堞在远方隐没,尚有几个未死的残卒在草间呻吟,很快都被茫茫的黑暗吞噬。与其说这是写给死者的祭文,毋宁说是死者留下的诉状。“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的结局是早已注定了的。战争制造了无数悲剧,但也留下许多反思。反思是带伤的、酸楚的,乃至愤怒的,虽然是无补或无益的,至少说明人的天良不泯,理智犹存,比一味嗜血舐血者更多一点人性。因此,反思不仅是对战争本身的拷问(因果是非),而且是人类的良心、理智的反省。对于有些人来说,战争好像是放鞭炮,庆功祝捷会开过了,授勋仪式结束了,而埋葬在长城下的累累白骨却永远回不来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归根到底,无论秦皇汉武、一代天骄,谁都逃脱不了历史的严正审判!我觉得这正是王昌龄《塞下曲》比一般边塞诗、反战诗的高明之处。
诗人对于战争的鲜明态度,还可以从两段穿插的议论中窥知。“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按《紫骝马》是横吹曲辞,古辞云:“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原为久征厌战之作,曲辞为后世沿用,梁元帝、陈后主、徐陵、江总等人都有同题诗作,大抵都是浮夸骄奢之辞,如“长安美少年,金络锦连钱”“蹀躞紫骝马,照耀白银鞍”之类。王昌龄逆用其意,以调侃与冷嘲口吻出之,一针见血,针砭入里。“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塞下曲》其二)联系上下文看,不仅是讽喻,悲悯之心如见。
《塞下曲》以冷眼旁观作客观真实的描写,类似画外音、旁白与解说词,其身份可以是路人、记者,或其中幸存一员,写法自由灵便,纵横捭阖,夹叙夹议,开杜甫的《前后出塞》《兵车行》及“三吏”“三别”一路先河。
(方牧)
文章标题:塞下曲(其一·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古诗译文赏析(王昌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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